民樂團是今天演奏的最後一支樂團,眾人按照次序走進音樂廳。
掃一眼評委們和底下觀眾,許喬發現他們臉上都有了明顯的疲憊。
再好聽的音樂,坐在這兒聽了一整天,任誰都有些坐不住,審美也有些疲勞。
這個出場排序對民樂團來講相當不利,好在評委們稍稍坐正了打起精神,準備認真聆聽接下來的演奏。
觀看直播的國內觀眾們看到鏡頭先是給了一個遠景,而後切近景從應文林開始慢慢掃過,到琵琶首席許喬,再到後麵的民樂團眾人——
等等,許喬??
[那是許喬?]
[我沒看錯吧,真是許喬]
[我驚呆了]
懷疑自己眼花了的觀眾倒回去重新看了一眼,發現確實是許喬後,表情複雜。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許喬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這時才恍然大悟,徐斯奕他轉發交流會直播的微博,哪裡是他對交響樂感興趣,分彆就是因為男朋友嘛!
消息很快傳開,本來對交響樂沒什麼興趣的喬粉們,紛紛打開央視音樂頻道,興奮地觀看直播。
順便吸引來大批吃瓜群眾,連帶著徐斯奕粉絲們,也有不少抱著糾結的心情打開電視。
[許喬還是琵琶首席,這什麼情況……?]
[要是三弦首席我還能理解,他之前在國風露的那一手確實精彩,但沒聽說過他還會琵琶啊]
[等著聽吧,應老師這麼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在]
[哥哥加油,為國爭光啊]
[為國爭光?彆丟臉丟到國外就好了]
[不杠要死哦?]
小春在世界各地參加過很多回比賽了,還是第一次來到維也納這樣壯麗輝煌的音樂大廳,少不得有一些緊張。
她坐在後麵,看到前方許喬的背影,怦怦跳動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她憧憬著首席的位置,也一直努力練習向這個位置靠攏。樂團裡所有人都說她天賦出眾,總有一天這個位置會落到她的頭上。
小春一直期待著這麼一天。直到許喬加入了民樂團,這樣的期待才突然消退了。
她知道自己還差的遠,她的心學會了沉澱。她再也不執著於某一個代表著榮譽的位置,而是在彈奏時,真正將心思全部放在了手中琵琶上。
應文林說這是好事,未來走的路會更寬更遠。
小春目光落回到琵琶上,首席的位置給了許喬,她心裡冒出的全然都是與有榮焉的崇敬。
評委席上,評委們打開了民樂團準備的樂曲資料,彼此低聲討論著。
“《姑蘇月夜》,有些陌生的曲名,我看看……果然是新作的,作曲人是許喬、應文林。”
“應文林是中國很有名的民族音樂家,這位名叫許喬的是,我看看,是他們樂團的首席,名字在應之前?有意思。”
“他看上去很年輕。”
“是的太年輕了。”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太年輕了,能作出優秀的曲子嗎?
在音樂最輝煌的時代,天才湧現的那個時代,天才們確實可以在這樣的年紀作出優秀的傳世曲目。
但本世紀,這樣富有才華的音樂家貌似還沒有出現。
演奏正式開始。
許喬抱著琵琶,想起了先前自己同應文林的談話,緩緩撥動琴弦。
“它會緩慢而堅定地形成自己的體係,它本來就應該走自己的發展道路。”
如果把西方交響樂形容為一幅色彩厚重的油畫,那麼民樂就是一幅水墨畫。
畫一幅油畫,需要先用大筆刷鋪一層背景,再一層一層地上顏料,最後畫出來的是一幅層次分明的畫——這就是西方交響的特點。
滿、立體、注重層次。
但中國、中國人的藝術,講究的是空,是寫意,是留白,是少即是多。
一支毛筆,筆鋒落下,筆畫間一根線條的起落、粗細、轉折、飛白,什麼樣的深淺濃淡都有了。
不應該是對西方交響樂的拙劣模仿,也學那樣的滿滿當當,後果就是雜糅的不和諧。
一段散板出來,許喬率先用彈挑、輪指的手法由慢到快引入。
台下評委們眯了眯眼,盯緊了這個年輕人。
在剛剛的樂聲中,他們感受到了一絲微風吹拂湖麵的輕靈感,他的彈奏太過自然了。
幽雅的洞簫聲與古箏、二胡的聲音也加入了進來,齊奏中音色達到了和諧。
觀眾們的坐在音樂廳內一天的疲憊,好像有微風掃過,減輕了不少。
他們不由自主進入了這首曲子所勾勒的畫麵中。
是什麼……是月亮,對,是初升的明月?還有風,是來自東方某個寧靜城市夜晚的風。
不需要旁人解釋,聆聽的觀眾們已經明白,這奏出的是江麵水波的聲音。那沉沉富有節奏的一下一下,是船槳擊水的聲音。
短短一小段樂曲,竟在腦海中營造出了如此鮮明的畫麵感。
“它會讓世界看到聽到它獨特的魅力。”
一副姑蘇月夜山水畫卷緩緩舒展開來。
在洞簫與絲竹奏出的典雅旋律中,領奏的琵琶彈奏出搖曳起伏的曲調。那個美好的東方古城仿佛從一幅單調的線稿上了色,有了清晰的顏色出來。
旋律在層層下跌之後呈上升之勢,情緒層層向上,樂曲不斷升高,不斷推進,勾勒出明月上升的場景來。
而沒等觀眾期盼月色照拂大地,大胡等低音樂器音色厚重,描繪出月被濃雲遮擋住,光線驟然暗淡下來的景色。
就在觀眾們為此揪心時,忽然一個強拍休止。
琵琶清越的泛音響起,撥開雲霧,天上皎皎一輪明月。
首席具備過硬的獨奏能力是基本要求。這場演奏中所有琵琶獨奏的部分,都由許喬來完成。
在接下來,十六分音符與二分音符,組合成先鬆後緊逐漸向上的樂句,打破了悠悠揚揚,似是鏡頭一轉,從寂靜江麵來到熱鬨街景。
樂團齊奏,動靜相宜。生機盎然,扣緊心弦。
……
三十五分鐘的演奏,每樣樂器都在其中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再也沒有滿滿當當的嘈雜,有的隻是無儘的引人遐想。
頓挫有力,節奏分明。
原來音樂竟然有著這樣的魔力,可以帶領著人一窺那陌生的東方世界嗎?
在場的人心裡都不由冒出了這個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