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星張回京都時已經是次年三月,百姓夾道歡迎,一片歡聲笑語。
他頭發高高束起,一身銀鎧,騎在高頭大馬上,肩披獵獵紅披風,整個人多了幾分肅殺之氣,像一柄塵封已久的劍終於出鞘。
這次戰役,賀星張獨自領兵,竟顯出了卓越的軍事才能,這一仗打得漂亮,朝中上下莫不稱讚,小皇帝即刻宣他進宮受封領賞。
許喬倚靠在窗邊,從二樓看著賀星張騎馬穿過這條街道。
瘦了點黑了點,牽韁繩的手僵硬,應該是受傷了——
正想著,賀星張抬眼直直朝他看來。
兩人視線相撞,許喬愣了一下。
那眼睛黑黝黝的,深的很,裡頭像是藏了千百句未曾脫口的話。
許喬心裡一跳,一股莫名的滋味湧上來,讓他匆匆轉過身關上了窗戶。
“姑娘,寶媽媽送來幾件衣服,讓您挑一件晚上穿。”一個管事媽媽敲了敲門,她身後依次進來三個相貌清秀的婢女,端著托盤,各自擺放著件做工精致的衣裙。
許喬收起各種念頭,走過去抖開來一件,不由皺起眉。
這衣裳輕紗薄料,開叉很多,不難想象穿在身上是個什麼效果。
再抖開另外兩件,也都是如此。
管事媽媽見他麵上不喜,開口道:“這都是極北之地產的雪蠶絲織的好料子,一尺就要百兩銀子。”
許喬深吸一口氣,莫名想到剛剛看見的賀星張那在風中紅的刺眼的披風,挑中裡頭大紅的那件。
管事媽媽笑了,帶著婢女離開,關門前說道:“今兒個青菡姑娘定能讓那些男人看直了眼。”
許喬扯扯嘴角,對這樣的評價感覺不到絲毫高興。
寶媽媽花大價錢為他定做這身衣服,為的就是今晚的節目。
她從西域引進了幾尾顏色豔麗奇異的魚,這種魚尾鰭如同孔雀開屏一般,舒展在水裡時美不勝收。
為了這幾尾堪稱天價的魚,寶媽媽在常思閣大廳中央鑿了坑引進活水,將魚養在其中,又找來各種水生奇花異草養進去,末了還嫌不夠,托人打造了金荷葉、金荷花。
金荷葉立於水中,穩穩當當,人可踩在其上。
今晚,寶媽媽要許喬就在那金荷葉上起舞,慶賀常思閣收了這麼幾尾魚。
等時辰到了,許喬換上那身輕薄紅衣,往大廳走去。
他往日都裹得嚴嚴實實,這是第一回穿這樣的衣服,衣服飄逸薄透,隨著走動若有若無露出底下肌膚。
滿大廳的人盯著他,吹起幾聲口哨,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許喬儘量忽視這些目光和聲音,他內裡是個男人,被看看怎麼了,又不會少塊肉。
走到大廳中央,魚池修葺得美輪美奐,許喬踩上那金荷葉,早春的風透過窗戶飄過來,帶起他薄薄的衣袂翻飛。
魚池中,那幾尾魚似有所覺,並不怕人,紛紛朝許喬腳下的那片金荷葉聚集,長長的尾鰭在水中飄蕩,像是幾滴豔麗的顏料落在水中化開。
寶媽媽搖著羽扇,胳膊搭在二樓欄杆上往下看,嘖嘖稱奇:“這翎魚平日裡聽到點動靜都躥得沒影,逗也逗不得,怎麼這般喜愛青菡?”
旁邊婢女笑道:“都說這西域的翎魚有靈,怕也是見姑娘貌美動了心。”
寶媽媽抿唇:“這說得倒是有理。”
靡靡樂聲響起,許喬踮起腳,踩著節拍跳起舞來。
金荷葉不過兩掌大小,他踩在上頭卻絲毫不顯逼仄,身上紅紗飄動,腳下動作輕靈。
一片片金荷葉上綻放出女子最動人的姿態。
他跳舞不僅有柔美,更有股說不上的柔韌力度,細碎的舞步似乎帶著點英氣和驕矜,讓平日見慣了柔弱無骨舞蹈的客人們眼中異彩連連。
“那腰可真是,嘖,也不知到了床上多帶勁。”
“看到青菡就心癢癢。”
“何必不賣身呢,我看就得好好教教她魚水之歡的妙處,這一旦感受到了,哪還說得出這樣的話。”
頓時一陣哄笑聲響起。
許喬心裡是真覺得有點委屈。他穿書前是個小明星,身上沒纏著黑料的時候粉絲對他喜愛包容,每每站在台上,底下都是歡呼和掌聲。
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一群男人虎視眈眈,肆意審視,嘴裡吐露著汙言穢語。
他忍不住想,要是有機會穿回去,絕對好好學習打磨自己的業務水平,再也不讓粉絲和公司失望了。
樂聲越來越激烈,他的動作也越來越快,踩在金荷葉上腳步挪動,裙擺翻飛,讓人應接不暇。
那幾尾翎魚在水中遊的越發歡暢,在音樂鼓點最盛時跳出水麵,沾著水珠的尾鰭異彩紛呈,在燈火通明的大廳內閃閃發亮。
有人驚呼起來。
這翎魚似乎通人性,隨著許喬的動作遊來遊去,金荷葉上起舞的女子也像是水中的魚兒成了精,美麗絕倫,身上衣裳顏色比翎魚尾鰭更豔。
樂聲戛然而止,許喬的動作也在同時定格。
掌聲從四麵八方響起。
“再跳一支!”
“再來一個!”
許喬微微喘著氣,就見寶媽媽對他使眼色,要他再舞一曲。
抿了抿唇,聽音樂鼓點聲又響起,許喬按捺下起伏的心緒,撥開汗濕黏在臉側的發絲,擺出一個起手式,嘴角勾起一抹笑。
也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天降落,腳步匆匆踩著金荷葉來到他身旁。
沒等許喬反應過來,那人解下肩上的披風,將他嚴嚴實實裹住。
“不想跳就彆跳了。”他低低地說。
許喬這麼些年鍛煉得冷硬的心腸裂開了個口子,他望著賀星張,嘴角控製不住地往下撇了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