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加西亞·格林, 出來。”
隔著不加鎖的木門,看守潘西站在走廊上吆喝。
格林並不敢拖遝,抓著鎖住自己雙腳的腳鏈、踉踉蹌蹌地跑出囚室。
像格林一樣被叫到走廊的人有二十六個,借助牆壁上灰暗的油燈, 格林能看到這些人的形象……所有人都被剃光了頭發和胡須, 穿著統一的圓領土布上衣和同色五分褲, 臉頰浮腫,麵色蒼白,腳踝上拖著略長的鐵鏈。
格林知道, 自己也和他們一個樣。
潘西點了次人頭, 確定人數無誤,便發給他們木桶和大塊的破布, 揮了下手。
包括加西亞·格林在內的二十七個人,立即拎著木桶和破布,往走廊儘頭唯一能取水的漱洗處跑。
民兵隊裝有抽水機,從井裡抽出來的地下水通過水龍頭引向各個樓層,方便了犯人們就近取水。
在漱洗處水龍頭那兒排隊接了水,這些關在地下一層的囚犯們便積極地打掃起包括走廊、廁所、空著或住著人的囚室等等所有區域……
被關在這一層的所有人都曾跟格林一樣養尊處優、從未乾過這種粗活, 隻是人的適應力是很強的, 重複做同件事做久了, 任誰都難免熟能生巧。
鐵鏈哐啷作響聲中, 二十七名犯人隻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便把整個地下一層連牆壁帶地板擦得一塵不染。
站在走廊儘頭的潘西背著手過來、隨機抽查了幾間囚室, 又拿出懷表看了下時間, 點點頭,冷淡地道:“提前二十分鐘完成任務, 今天可以加餐。”
和其他人一樣老老實實貼牆站著的格林, 聽到加餐這兩字兒, 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潘西把兩桶食物拎下來時,這些犯人沒誰吵鬨爭搶,全都老老實實地挨個領取屬於自己的份量,盤腿排成兩排坐在牆角津津有味地把食物吃掉,還曉得吃完後洗乾淨木桶和餐具、擦乾木桶把手,才交還給潘西……
潘西一點兒也沒心情去誇獎這些犯人的懂事溫順,拎了桶就走人。
關在這裡的二十七人,全是被認定為“罪大惡極”的“重刑犯”。
他們無法像其他犯人那樣在領餐時能走出去呼吸下外麵自由的空氣,也沒有權力用勞動換取更好的待遇……從他們被丟進來的那天起,這二十七人就沒再看過天空的顏色。
負責看守的人數很少,沒有耐性也沒有精力來精細管理他們,連囚室的木門都懶得鎖,隻封閉了走上地麵的唯一通道——他們就像是被遺忘的老鼠一樣,被丟在這處原本就是作為臨時收監場所打造的地底之下自生自滅。
這種放置似的對待,其實很可怕。
最開始的兩天,他們還會精力充沛地打架,他們之中還有人有力氣壓服彆人低頭。
第三天,看守潘西提著鹽水土豆下來,看了眼一團混亂的走廊和遍布血跡、嘔吐物、排泄物的囚室,又把鹽水土豆提了回去,並告知他們,連最起碼的衛生環境都不能維護的話,那麼所有人都要挨餓。
有人在饑餓的壓力下咒罵著打掃乾淨自己被分配的囚室,還以為能拿到吃的了,又被告知維護生活區環境是所有人的責任,有任何一間囚室、任何一處公共區域沒有打掃乾淨,所有人都無法得到食物。
咒罵、鬥毆無法解決饑餓問題,隻有水龍頭裡流出的水可以自由取用,連隻老鼠都抓不著的犯人們,最終不得不低下桀驁的頭顱……
看守潘西對他們這些人非常冷淡,連句重話都懶得說、連個多餘的眼神都不屑給。
關在這一層的人沒誰是蠢貨,大家都看得出潘西這個男人是真的不在乎他們這些人的死活……就算他們全體自相殘殺死個精光,潘西很可能還會覺得是給他省了事。
如此冷漠的態度,杜絕了所有人跟潘西討價還價的資本……他們也確實完全沒有資本。
當潘西在某天以一種應付差事的態度告訴他們,如果他們能在清掃時動作快點兒、彆讓他等太久的話,他可以給他們稍微加點餐——當天的兩頓鹽水土豆管飽之外,他們還可以得到公共廚房那邊剩餘的食物,比如少許有肉餡的麵點(就是速凍水餃),和夾著菜葉的、滋味充足的濃湯(方便麵麵湯)。
包括格林在內的犯人們,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
這種不必浪費力氣精神去打罵就能把被監~禁的人調~教得溫順服從的套路吧……其實是冷暴力的一種。
直接針對精神層麵施加壓力傷害,比哈爾那種拳~腳~交~加的熱暴力省力省事。
會出現這麼微妙的調~教結果,倒也不是因為潘西是個多麼精通精神PUA的大師,而是他確實顧不上管地下室這些人——整個民兵隊一千多號犯人,他每天光是反複點人頭、記人名都煩躁得想打人,哪有那精力去管個彆人什麼心思!
回到地麵上,把桶和餐具還給負責公共廚房的米婭時,潘西還抱怨了這麼一句:“我都說用不著給這些王八崽子吃這麼好的東西,地底下那幫該絞死的家夥都吃胖了。”
米婭知道潘西兄弟幾個的壓力很大,笑著道:“我聽雷克斯先生說昨天送來關的那批人裡麵有一些以後會和我們一樣為領主先生工作,到時候大家就可以輕鬆一些了。”
“早著呢,那幫索克裡人鬼知道什麼時候派得上用場!”潘西煩躁地抓了下頭發,“當初讓我們來看犯人時隻說是‘先看著幾天’,結果呢,轉眼二十多天過去了,楊就像忘記了這事兒一樣再沒有下一句!”
米婭忽然“啊”了一聲,朝潘西身後一指:“領主先生來了呢!”
潘西驚愕回頭……
楊還真的來了。
不僅來了,還站在大門那兒,用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平靜眼神往他這邊看過來。
潘西:“……”
沒這麼倒黴吧——他隻是隨便抱怨兩句而已!
楊秋抬起手,衝潘西勾了勾。
潘西……潘西臊眉耷眼地乖乖走了過去。
“昨天來的那些索克裡人表現如何?”楊秋道。
潘西暗呼萬幸,忙道:“有一幫家夥特彆吵鬨,哈爾把他們種到地裡去了。”
這個所謂的種到地裡,是哈爾發明的懲罰方式,對於部分粗暴打罵無法馴服的刺頭,就拉到後院挖個坑埋進去、隻露腦袋在外麵;通常而言……再桀驁不馴的家夥種上小半天就得乖乖低頭服軟,個彆骨頭特彆硬的也撐不過十二小時。
楊秋繞過民兵隊大樓來到後院,果然看見整整兩大排麵色黑中帶青、半死不活的白毛腦袋。
楊秋淡然地在種了一地索克裡人的“人田”前站定,略微提高音調:“誰是‘海獅’團長肯恩?”
有個鼻青臉腫的白毛腦袋勉強抬起脖子,往楊秋看來。
楊秋衝這個黃土幾乎埋到下巴上的倒黴鬼微微點頭算是問候:“初次會麵,肯恩團長,我是黑魔法師楊。”
肯恩團長聽到楊秋自稱黑魔法師,似乎是打了個激靈,努力地睜大滿是血絲的雙眼……
梳著背頭、披著黑色垂肩發、手裡拿著根手杖的中年男人,穿著一套棕色的正裝,條紋襯衣領口上係著領結,暗紅色馬甲胸前的口袋裡插著潔白的絲巾,看上去不像是個黑魔法師,倒像是位有著體麵工作的紳士。
隻是……這位看上去很體麵文雅的先生,在肯恩團長的眼中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隻盯著楊秋看了兩秒,原本雖然狼狽但還情緒穩定的肯恩團長,額頭見汗、嘴唇血色迅速褪去,連麵部的肌肉都像是看到什麼恐怖至極的怪物那樣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
楊秋微微一笑。
這個索克裡人倒是還有些價值。
“歡迎來到威斯特姆。”楊秋笑著道,“希望你們會喜歡這片充滿生機的土地。”
肯恩恐懼地與楊秋對視,完全不敢移開視線。
就像是……害怕著隻要一眨眼,他就會被眼前這頭披著人類外皮的怪物吞噬一樣。
楊秋笑納工具人時,民兵隊大樓中,借用一樓禮堂的瓦格納集合了所有士兵,正挨個將人叫出隊列。
亡靈們俘虜了全部的“海獅”傭兵團成員,雖然瓦格納隻是陪跑,但楊也兌現了承諾——他的士兵中,將有43人能獲得自由。
瓦格納將六名上等兵點出來,讓他們站到自己身後,嚴肅地對餘下的四十三名士兵道:“你們在這裡為威斯特姆工作了快半個月,按威斯特姆的規定,你們離開時能領走工作期間累積的酬勞。等會兒你們就跟我去結算報酬,回去時也能給你們的家人帶點兒東西回去。”
士兵們知道瓦格納與楊的交易,被選中放歸的人都相當興奮……他們都是因納得立當地人,失陷了這麼久,這些年輕人都很擔心家裡的情況。
小夥子們正高興,不和諧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等一下!我呢?!”
叫出聲的是瓦格納的兩個侍從之一,詹姆斯·霍恩。
這位城防軍霍恩團長的遠房親戚,明麵上是瓦格納的騎士侍從,其實誰都知道他是被塞進來混資曆,等著接替瓦格納的騎士封號和職務的人——他自己本人就很喜歡拿這層身份來威脅暗示普通士兵給他做私活。
自持身份的詹姆斯向來對瓦格納就不太恭敬,更不與身份低下的普通士兵打交道,私底下被士兵們起了個“白眼”的綽號……嘲諷他從來不會正眼看人。
瓦格納平靜地看了詹姆斯一眼,道:“你是我的侍從,我不能離開,你當然也不能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