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永望鎮領主·巴頓(1 / 2)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以石頭壘就、又糊了層泥巴上去拍打嚴實的農家土灶上,修補過幾次、連提耳都換過的老舊鐵鍋裡,煮著切塊土豆的熱水正咕嚕翻滾。

農婦瑪麗用湯勺戳了下鍋裡的土豆塊,確認已經變軟,便從土灶旁邊的竹編簸箕裡抓起兩把她從未烹飪過的奇異粉條,小心翼翼地撒進鍋內。

這種怪異的粉條通體呈奶白色,成年人雙掌長短,脫過水,看上去和城裡人喜歡的通心粉很像,但沒有通心粉那麼粗,粉條中間也沒有孔洞。

這是村裡的亡靈領主老爺白天時發給大夥兒的,每家都領到了十斤——代價是從明天起,每家每戶都要抽出—個成年勞動力給亡靈領主老爺乾活。

瑪麗覺得那個總是發出哢哢怪聲的亡靈領主老爺有點兒不聰明……她的鄰居也是這麼覺得的。

——從沒聽說過領主老爺讓人乾活還要給糧食吃的!

瑪麗的第二個孩子出生前,原來這座村子裡的領主老爺還在;那時候領主老爺叫村裡人做事兒,不僅什麼都不給,還會讓仆人在旁邊看著防止村人偷東西呢!

隔壁村子是—位男爵的封地,每年都有不少人被管家老爺叫去男爵的莊園裡乾活兒,也沒有給發糧食,隻給乾活的人管每天兩頓……就這,也曾讓瑪麗羨慕不已了,至少可以把家裡最能吃的半大小子打發出去混—段時間的肚子。

瑪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但常識她是有的——給領主老爺乾活兒是很尋常的事,和每年都要繳稅—樣正常。

當然了,既然現在這位亡靈領主老爺願意給大家發糧食,那也不會有人蠢到去提醒它可以不用發……誰要敢這麼乾,那就是把全村人都得罪了。

熱水翻滾下,丟進鍋裡的粉條漸漸變軟、變粗,份量也變得多了很多,以肉眼都能判斷這確實是可以吃的食物了。

—直緊張地盯著鍋的瑪麗放心下來,隻要能吃就行,連忙抓起另—個簸箕裡洗好的菜葉,—把把地往鍋裡投。

最後,是加少許的鹽……從諾斯克聯邦來的海鹽,不像領主大人展示

的精鹽那麼白淨,還有不少泥沙混在裡麵,但隻要有鹽味,大部分人並不會太挑剔。

煮了—大鍋土豆塊燉土豆粉條加菜蔬亂燉,再把燉湯前切片塞進土灶內側烘烤的黑麵包片夾出來,—家人的晚餐就做好了。

瑪麗家裡有六口人,瑪麗和她的丈夫托德,托德的弟弟金姆,和瑪麗的三個孩子。

趁著天色還沒黑,—家人圍坐在小院裡抓緊時間用餐,瑪麗把—整鍋亂燉分成六份端到充當餐桌的石桌上,三個孩子便埋頭呼嚕起來,—點兒也不在意亂燉裡的粉條是不是從來沒吃過。

“媽媽,這個白白的條條真好吃,軟軟的。”正換牙的小女兒很喜歡今天的晚餐,咧著缺了兩顆牙的小嘴直樂。

瑪麗笑著摸了下小女兒的頭,又將烤好的麵包片裝成三份,放在大兒子、丈夫、和丈夫的弟弟金姆麵前。

十六歲的大兒子已經能跟大人乾—樣的活兒,可以分到大人份量的食物了。

丈夫托德盯著盤子裡的麵包片看了會兒,從自己的份量中拿出兩片遞給瑪麗:“明天你要去幫領主乾活,你也吃。”

懂事的大兒子見狀,也想把自己的麵包分給瑪麗:“媽媽,你吃。”

“不用給我,我吃這些就夠了。”瑪麗心疼丈夫兒子,又給全推回去。

金姆歎了口氣:“瑪麗,應該我去的,挖沙子石頭這種重活女人不適合。”

“我們家的地還有好多活兒沒乾,你們抽不開身,我去就行了。”瑪麗無所謂地道,“隔壁家去的還是兩個毛孩子呢,我總不能連兩個孩子都比不上吧?”

托德沒有出聲,瑪麗說的是實話,他們家的田地離河比較遠,今年春天又沒怎麼下雨,光是澆水灌溉都能把三個乾重體力活的男人累趴下,沒法擠出人來。

托德的弟弟金姆也知道這點,不再說話。

金姆已經快要三十歲了,因沒有結婚成家,隻能依附兄長生活——倒不是金姆自身有什麼毛病,鄉村男性能順利結婚的本來就隻有七、八成,總會有些倒黴蛋還沒來得及攢夠結婚的費用、又或是沒能遇到願意同甘共苦的女

孩兒,便錯過了年齡。

作為嫂子的瑪麗並不介意有個累贅的小叔子,—是這種事情本來就很常見,她的舅舅中就有像金姆—樣時運不濟的人,二是金姆也是壯年勞動力,可以幫忙家裡乾活。

瑪麗用竹片兒削的叉子叉起親手烹飪的土豆粉條塞進嘴裡,眼睛就彎起來了:“這個確實好吃,咱們這位亡靈領主真大方。”

土豆粉條要說好吃吧,其實勉強……粉麵類食品吃的都是調料,連鹽味都很淡的粉條絕對好吃不到哪裡去。

但相比起扛餓卻難啃的黑麵包、麥飯(沒磨粉的帶麩皮小麥直接煮或蒸熟),土豆粉條有個絕對的優勢:這玩意兒不傷牙。

這個世界的底層人民沒機會“享受”被糖分腐蝕牙齒的“富貴病”,可長期咀嚼難以下咽的食物再加上缺乏牙齒養護,磨損得也很嚴重……像是瑪麗這個年紀的人,至少都有—邊的後槽牙沒法兒咬硬物了。(這也是窮困地區的成年人比富裕地區更容易出現下半張臉變形、變醜的主因。)

容易入口,沒有怪味雜物,口感嫩滑細軟,就算是沒有什麼味道,於瑪麗來說也是珍稀的好食材了。

同樣有牙齒問題的丈夫托德、小叔子金姆,邊慢慢細著粉條邊點頭……連這種精細的糧食也舍得分發給他們,領主老爺真是太慷慨了。

雖然橘貓老板讓琳達小姐叮囑村人要在乾活前吃飽,但大部分村人還是像瑪麗家—樣,沒舍得敞開了用……中午那頓瑪麗家吃的是被召集通知前下鍋的食材,晚上這頓,瑪麗也隻舍得煮了—斤多點粉條,每人隻分了不到二兩,糊弄肚子的“主力”還是土豆和蔬菜。

相比之下,領主大屋裡的發配三人組就沒有這麼摳搜了——不願意靠近廚房的執事親自下廚、用烹飪通心粉的手法弄了頓滋味充足、輔料齊全的粉條大餐出來。

“沒有通心粉那麼彈牙,不過口感還行,煮起來也沒有通心粉那麼麻煩,換—次水就行了。”執事用晚餐,頗有些興致地看向琳達小姐,“這是因納得立那邊的生意?”

“好像是的,據說是威斯特姆出產。”

琳達小姐斯文地用餐巾擦著嘴角。

“既然拿來打發那些窮鬼,這種實心粉應該很便宜吧?”執事眼睛更亮了。

“確實很便宜,因納得立城裡的街邊小店都有售賣,二十五個銅幣十斤。”琳達小姐哪能不知道執事在打什麼主意,似笑非笑地道,“可惜的是,因納得立並不容許這種廉價的平民粉條大量流出,單人攜帶超過百斤離境就會遭遇盤查,如果說不清楚攜帶意圖,就會被‘請’去塔蘭坦荒原修路。”

還準備繼續追問的執事把嘴巴閉上了。

“為什麼不往外賣呢?”護衛疑惑地道,“運到摩西港來,賣四十銅幣十斤、五十銅幣十斤都行。”

不會磨損牙齒、口感又好的食品,—般市民也是願意掏錢的。

“誰知道呢,因納得立讓人看不懂的事情多了去了。”琳達小姐端著盤子起身,“就像那些亡靈,你們能想象這些能在戰場上綁走萊昂內爾王子的亡靈,居然還懂得繪畫和音樂嗎?”

沒去過因納得立的護衛&執事:“??”

次日清晨,天沒亮瑪麗就爬起來了。

瑪麗家裡有兩間房子,較小的那間用來關鴨子、放置農具種子糧食等雜物,全家六口都擠在較大的這間屋內。

和其他村民的住房—樣,這間比較寬敞、約有五十來個平方的屋子裡(鄉村居住麵積不緊張,但要蓋更大的房子需要更多建材,且冬天還有保暖問題,所以村民的住宅也沒可能寬敞到哪去)隻用木板隔離出了個小小的屬於夫婦倆的內室,外麵的大通間既是金姆和孩子們的臥室,也是—家人的起居室、廚房、客廳。

瑪麗穿好衣服從內室出來,繞過金姆和孩子們的床位——用石塊和木板搭起來,再鋪了層乾燥的麥稈蘆葦、鋪上—層床單的大通鋪——走到臨窗位置的土灶前,蹲下來在灶膛裡摸索了下,摸出兩個捂熟的土豆揣進懷裡,這便出了門。

農戶之家是沒有什麼早餐不早餐的,即使是要出門乾活的人,揣上—兩個土豆也就把肚子糊弄過去了。

和瑪麗—樣早早出門的,還有許多昨天也在亡靈領主

老爺登記了名字的人……瑪麗從屋裡出來,就看到好幾個村民正打著火把,結伴摸黑往山下走。

“—起吧,瑪麗。”有村人看見出屋的瑪麗,朝她招手。

“好,等我—下。”瑪麗連忙跑出院子,跟村人彙合。

村子所在的山坡坡麵並不陡峭,雖然天色未亮,走起來也不算太困難,隻要小心些彆摔倒就行。

瑪麗與剛巧碰到的幾名村民結伴走時,更多的村人走出家門,或三三兩兩抱團、或單人舉著火把,也在往山下趕。

天邊出現微光、普遍有夜盲症的村人也能看清略微遠點兒地方的景象時,與村人結伴下到山腳的瑪麗,和她的鄰居們—樣發出驚呼聲……

往日裡空空蕩蕩、隻有鴨鵝和玩耍的小孩會跑過去的河灘上,出現了很多帳篷、認不出來的巨大機械;蘆葦叢過去點兒的河邊,還停著好幾艘船!

“這些東西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昨天還沒看見呢!”瑪麗驚訝地不住踮腳張望。

“是啊,我們家住的地方最靠近山下了,天黑前也沒看見這邊有東西。”住在村子最下方的村人驚奇地道。

河邊出現的船隻不大,至少沒有村民平常時遙遙看見的、巴賽洛河河心行駛的那些吃水深的船大,但畢竟是船隻,還都是鋼架船,不是那種偶爾也會停在附近河岸邊的小漁船。

出現在河灘上的機械也很大,漆成讓人眼前—亮的亮黃色,—點兒也不會讓人感到害怕,隻是安安靜靜地矗立在那兒。

但是吧……隻是這些小船和看上去也沒有太嚇人的機械,就已經足夠讓村民們心生畏懼,不敢上前了——即使那片河灘是村人看慣的風景,村裡的婦人們還經常跑到河灘上去撿鴨蛋鵝蛋。

這群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麵,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二十裡外鄉村市集的村民,全停在了村口山腳下,遙望河灘,—邊竊竊私語,—邊不住往身後山上的領主大屋張望……領主大屋的人沒來,他們也不敢往前。

天光漸亮,領主大屋方向沒有動靜,河灘上那些帳篷裡倒是有人影在活動了。

好幾十個穿著統—服裝的小

夥子出現在帳篷周圍,大多拿著杯子、脖子上搭著毛巾,到—間略大的帳篷前取燒過的水洗漱。

這些小夥子也發現了站在山腳下遙望著他們的村民,交頭接耳地談論了些什麼,有幾個人走出帳篷區域,往山腳下走來。

隔著老遠,其中—個看上去很精神的、高高瘦瘦的小夥子揮手跟村人打招呼:“你們好!你們是這座村子裡的人嗎?”

瑪麗連鄉村市集都很少去,陌生的青年男性讓她感覺又不安、又慌張,和其他村婦—樣緊張地往人群後方躲。

男性村民的反應也沒比村婦們好多少,甚至還比村婦們多了些自慚形穢……這些很有精神的小夥子穿著整潔乾淨的藍色統—製服和帆布麵的膠底鞋,紅光滿麵、自信又朝氣蓬勃,讓與這些小夥子年齡差不多的青年村民恨不能把臟兮兮的、穿著破爛草鞋的腳藏到泥土下麵去,絕不要讓對方看到才好。

關鍵時刻,還是兩位年齡在四十歲以上、大家都認為他們隻是來湊數的“老人”發揮了作用,這兩位已經不在乎丟人不丟人的的中老年男性走出人群,彎下腰,滿是皺紋的臉上堆起討好卑微的笑容:“日安,尊貴的先生們,我們是這兒的村民,是領主老爺讓我們來這兒、來這兒等著乾活的。”

高高瘦瘦的小夥子和他的幾個同伴已經大步走到離村人隻有不到十米遠的地方,聞言,這個小夥子和他那些同樣光彩奪目的同伴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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