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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巴頓可以很自然地說出“日子過不下去的人多了, 邪~教~徒就會多起來”這種話,是因為巴頓原本就是從底層裡出來的人。

他是因納得立普通市民家庭出生,他在少年時代時也像約翰那樣的貧民區青年一樣, 與住在同一條街上的好友山姆·漢克結伴, 在街頭打零工、補貼家用。

在街頭長大的少年, 命都很賤。

與他們同齡的有錢人家少爺們在環境優雅的學院裡上學、談戀愛、打打鬨鬨時, 像巴頓、山姆這樣的街頭少年,正扛著沉重的包裹在汙水橫流的小巷裡穿梭, 正汗流浹背地幫人搬家,正為了爭取到幾個銅幣的“生意”跟同?齡人打架鬥毆……

在路邊等活計的人等著等著就永遠睡了過去,昨天還一起乾過活的人第二天就聽說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半夜腹痛而死, 又或是認識了幾年的人偷了麵包被市警司帶走、之後再也沒見過……類似的事兒,巴頓少年時代就見過不少。

祈禱是換不來麵包的,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神明的恩賜, 這是巴頓少年時代就深刻明悟到的現實。

可對於本·哈姆·沃爾頓來說……這種街頭少年就能理解的常識,卻困擾了他許多年。

沃爾頓有著來自教父的中間名, 他在出身時得到烈陽神官的祝福和洗禮, 他的家族也曾經在肯亞帝國顯赫一時。

沃爾頓家族因領地戰爭失利敗落時,走投無路的沃爾頓不得不成為守夜人, 以二十年的青春為代價, 償還一萬金幣的戰敗賠款——對沃爾頓來說, 這已經是最慘痛、最糟糕、最不堪回首的記憶了。

可對於普通人而言……沃爾頓這段經曆, 簡直如同?傳奇故事一般神奇——整整一萬金幣!多少人一輩子?, 不,再來幾輩子?也賺不到這麼多的錢!

更彆提沃爾頓退役後,又因表現出色、信仰虔誠,直接成了烈陽教會的教廷騎士, 獲得了封地、領民,以及教團團長的職務。

任何一個肯亞帝國平民,若是當麵聽到沃爾頓唏噓感懷人生,怕不是要笑著流出羨慕嫉妒恨的眼淚來。

堂堂教團團長沃爾頓當然是不可能去跟個平民談心的,按他以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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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生命軌跡,他也很有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對於普通平民來說,生存這件事究竟有多艱難。

直到他以戰俘身份,被迫困居於威斯特姆這座落後、偏僻的邊陲小鎮。

到如今,有人在他麵前膽大包天地發出褻瀆正神的言語,沃爾頓仍舊會覺得有些許刺耳,但他不會再開?口打斷、反駁,他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靜靜地聽。

招募流民難度不大,阿德勒領的貴族巴不得無法繳稅的赤貧戶能滾多遠滾多遠,沒準兒因納得立這邊開了口,這幫貨還會主動把流民驅趕過來。

人口來源不是問題,真正成為問題的,是怎麼把流民順利地消化成自家的自由民——有能力創造財富、也有能力合法繳稅的合法公民。

市政廳並沒有讓瓦格納空著手上任來開發新鎮,財政撥款就給了四萬金幣,當然,不是現錢——市政廳也拿不出這麼大一筆現金來——而是以各種物資、援助兌付,例如?糧食、種子?、農具,還有開?通公共馬車路線的補貼都得從這筆貸款裡出。

一上任就要背負高達四萬金幣的巨額欠款,瓦格納的壓力之大可以想象……他那一臉的滄桑疲憊,完完全全發自內心。

巴頓這個乾過實事的人就很能理解老上司的難處,上來先把他手頭厘清的情況交代給瓦格納:“山穀裡的建築全改建成民宅,居住上限大概能有六百戶,部分人家需要共用一間屋子?,暫時不建議搞一戶一居規劃。”

“按平均每戶五口人計算,大約能安置3000人,咱們按3000人來算,到秋季能收獲第一茬作物前,需要消耗的糧食……被服……鹽油煤菜……”

巴頓順手拿過筆,在紙上刷刷一頓算:“——最保守估計,在民生日用上的消耗也要五千金幣起,我估計還可能要投入更多。”

瓦格納深深吸了口氣,5000個金幣的“計劃虧空”砸得這個曾經一輩子?最操心的隻是能不能拿到全額退休金的底層士官頭昏眼花。

巴頓這個貼心的好兄弟繼續給老上司出謀劃策:“當然,這筆錢也可以稍微省一點,比如?菜蔬方麵。鎮子?西邊靠近河邊那塊兒可以先開?一塊菜地出來,空心菜和生菜這種生長周期短的菜蔬先種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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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過個二三十天就能收成,那就省了從因納得立轉運過來的消耗了。”

“居民日用燃料方麵,拓荒期間砍伐的樹木能頂一陣子;回頭咱們去掃除這邊的黑市據點時也可以順帶盤問一下這片地兒上有沒有露天煤礦,有的話燃料方麵的開?支就算是省下來了……”

“組織開?荒這方麵,會有亡靈執政官前來輔助對吧,我還可以把永望鎮組織春耕時發掘出來的基層人才分一部分給您,不過這幫人是沒有正式工名額的,拿的是後勤司發給臨時工的補貼,工資和福利您得自己出。”

“沒問題,這個錢還擠得出來。”瓦格納鬆了口氣,自家的兄弟還是靠譜的,“我還需要一批懂得組織興修農田水利的人手……”

“我那兒帶著修灌溉渠的亡靈工程師是從威斯特姆借的,還沒還,要不先送到您這兒來,您記得明年之前要把人還回去,不然塔特爾·喬那邊就不太好說話了。”巴頓大方地拍了胸脯,“土地的分配上,您是什麼打算呢?”

“就按市政廳那邊計算的自耕農最佳規劃來分配吧,成年勞動力每人十畝,未成年三畝,反正都是荒地,都需要自己開?荒,三五年的時間內落實就行。”

頓了下,瓦格納摁著額頭歎氣:“南部這邊的地可能會有地契在某個阿德勒貴族手上,為避免將來有人拿著地契上門要錢,未來幾年都得努力改地形,要做到讓那些家夥找不到土地在那兒才行,這又是一樁大工程。”

巴頓同?情地跟著點頭……所以說,這種存在爭議的地盤,他是一點都不眼紅——最好瓦格納能一直順順利利地當著這邊的家,免得市政廳哪天把他丟過來救場。

接下來,這倆人又是一陣寫寫?畫畫,盤算著怎麼利用好手頭有限的人力物力、把新鎮的第一年給撐過去……

當巴頓提議讓瓦格納厚著臉皮去跟羅威爾修士求情,請求羅威爾幫忙說話、讓領主楊鬆口放一個亡靈商會的分部到新鎮來時,旁聽了好一陣的沃爾頓臉皮沒忍住開始抽抽。

亡靈商會可以供給便宜的鹽,從新鎮返回因納得立去采購鹽有運輸成本的問題在,要是亡靈商會能把分部開過來,就直接省掉了新鎮方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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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的運輸成本……這是這倆打這主意的核心目的。

曾經也是大貴族之家少爺仔的沃爾頓,對這事兒心態最微妙的是——巴頓和瓦格納·皮特,這兩個從邊陲小國的地方領主軍隊中走出來的大頭兵、低級士官,一點兒也沒有考慮把食用鹽的運輸成本轉嫁到平民頭上去。

這種事兒很容易做到,抬高鹽價就行了。

新鎮吸收的流民暫時無力購買高價鹽,那就先欠著,用他們開墾的土地償還……如是一來,瓦格納·皮特很輕鬆就能拿到大片屬於他個人的土地,哪怕有一天他不當這個新鎮的領主了,那些土地也仍然屬於他。

很多貴族都是這麼起家的,利用芝麻大小的權力囤積土地,擁有的土地多了,自然而然就會有財力,和更大的權力。

當然……沃爾頓也很清楚,就他默默觀察這半年多來的結果?,如?果?瓦格納·皮特敢動這個心思?,市政廳就敢把他一擼到底、非法所得充公、還要賠付巨款……

因納得立市政廳,對自家內部執政官、事務官監管上的認真和嚴厲程度,是沃爾頓前所未見的,甚至比教會監管疑似邪~教份子的態度還要認真嚴謹——他們會預設所有人都會被貪念吞沒理智,都會利用公權力上下其手,在此前提上製定了一係列嚴謹的規章製度和監管程序全方位嚴防死守。

執政官或事務官完成了市政廳下達的某項政令,市政廳還會安排一批又一批的檢查人員到當地走訪、反複核實——像是全領推行的廣播村村通工程,就沃爾頓所知道的,威斯特姆鎮政廳隔一段時間就會隨機抽選乾員騎自行車下鄉巡視,哪個村子?的廣播站沒有正常運作?,就要找相關人員的麻煩。

乃至於春耕期間威斯特姆各個鄉村的春耕工作,都有專門的乾員盯著……哪個鄉村的小麥播種麵積低於往年、有多少麥田被挪作播種大豆(因榨油工坊的出現,大豆價格節節上升),村長都要被叫到鎮政廳來嚴厲申斥。

沃爾頓曾經認為威斯特姆鎮政廳(那時他還不知道市政廳也是這麼乾的)的做法是本末倒置,如?此嚴格的、程序化的監管體係更應該用來監察對社會危害性更大的邪~教才對,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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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大膽地對羅威爾修士抱怨過——羅威爾修士來自繁榮教會,他本人來自烈陽教會,兩人都屬於宗教人士,他認為羅威爾修士應當與他有共同語言。

羅威爾修士當時的反應,沃爾頓至今仍然曆曆在目……那位黑袍監察當時神色古怪地笑了下,對他道:“你沒發現嗎,沃爾頓,威斯特姆人甚至連對金幣女士的祈禱都少了很多,又怎麼會去投向邪神呢。”

沃爾頓當時心裡的感覺,就像是平地裡驟然炸響驚雷。

那位繁榮教會的黑袍監察又笑了下,像是感慨,又像是落寞地對沃爾頓道:“也許這就是楊追求的世界吧,施法者總是像這樣將對神祗的祈禱視為軟弱,視為不可取的。”

沃爾頓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問黑袍監察的,他記得自己當時是很憤怒的:“這可不是正確的事,監察,人們怎麼能懈怠對神的信仰呢?這可是褻瀆!”

黑袍監察沉默了很久,才如?此回答他:“我不能評判這件事的對與錯,沃爾頓,我還沒有找到答案。如?果?你需要一個明確的回答,那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觀察,用你的心去思考吧。”

自那時起,沃爾頓就一直在尋找答案。

而現在,目睹著這兩位因納得立新地方領主的交談,沃爾頓能感覺到他心中的一些疑問得到了解答。

“所以,羅威爾修士並非沒有答案……隻是他知道這個答案難以說服人,需要讓我自己去尋求解答吧。”

沃爾頓在心中默默地想著,隱約能體會到當時羅威爾修士的心情……那種無法為外人道的落寞和惆悵。

人們並非是出於瀆神的目的而懈怠對神的祈禱,隻是人們不再需要那麼頻繁地祈禱了——當人們有為他們的生活、生存去用心考慮周全的領主和執政官時,人們就不再需要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神的恩賜上了。

邪神的許諾,誘惑,也不再具有那麼吸引人墮落的可怕威力了。

沃爾頓曾以為是正神抵擋了邪神的侵蝕,是正神庇佑著眾生。

他曾無比堅定地相信著這一切,是這種信仰支撐著他扛過了那直麵黑暗的二十年守夜人生涯。

到最後,沃爾頓才發現——他所憎惡的,他所痛恨的,他曾經賭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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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命想要去消滅的罪惡,與他所服務的,所堅信的,所堅持的那些偉大而榮譽的存在……其實是硬幣的兩麵。

回想到這一點的沃爾頓隻感覺心底痛得發顫,讓他有短暫的呼吸困難,連眼前的世界都漸漸開?始模糊。

“沃爾頓?”巴頓注意到了新同事的異樣,詫異地叫出聲。

“……無事。”沃爾頓深吸幾口氣,擠出難看的笑臉,“隻是老毛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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