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納拉西港是巴賽洛河中下遊河段排名前列的港口城市, 光是各種航運、船運公司就有上百家,造船業也並不遜色於奧狄斯家時代時的摩西港。
這樣一座繁華的大城市剛迎來大量馬休領的逃難者,又有數萬亡靈蜂擁入城……引發的混亂可以想象。
傑勒米·k·班克羅夫特站在自家二樓窗口, 震驚地看著源源不斷的亡靈從自宅前馬路上跑過,傻眼了半天才想起來妻子在一天前才剛帶著孩子去城中嶽父家參加小侄女的滿月禮,連忙衝回書房,打電話到嶽父家、提醒妻子切勿出門。
電話那頭的妻子語氣非常緊張, 再三確認家中並未受到亡靈騷擾才冷靜下來, 安慰丈夫不必擔心,亡靈還沒有騷擾到她娘家的街區,她的父親和弟弟們正在收拾東西、一家人準備躲到鄰居某某男爵家去避難。
“不行——!不能去!!”傑勒米魂都差點嚇飛了,“讓嶽父接電話!離貴族遠點兒!知道嗎?有貴族的地方都絕對不能去——!!”
妻子解釋了一番隔壁男爵家有個很安全的地下避難室,仍舊無法說服丈夫, 隻好讓父親來接聽。
“相信我, 麥爾肯,離貴族遠點兒才是最好的規避麻煩的辦法, 也千萬彆跑到街上去……”
傑勒米竭儘全力勸了半天嶽父麥爾肯, 並承諾他會帶上管家從郊區送食物進城, 才讓麥爾肯半信半疑地打消了躲到鄰居家去避難的主意。
掛斷電話,傑勒米便催促管家和他們家僅剩的兩名男仆趕緊把地窖裡的糧食搬出來, 他得趕緊送去城裡、安撫住嶽父一家。
“先生, 外麵大街上可全是亡靈啊!”管家一聽傑勒米要在這種時候出門,雙腿就開始發軟。
“就這會兒的工夫, 從我們家門前經過的塔蘭坦亡靈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 如果那些亡靈會攻擊我們, 那麼我們家的大門和院牆是可以攔住它們的嗎?”傑勒米反問道。
管家默默回頭看了眼窗外……
班克羅夫特家的老宅, 上次維修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如今老宅的鐵柵欄正門早已鏽死, 隻有木頭打的側門還能打開;圍牆上粉刷的石灰膩子也已經大片剝落、紅磚牆體暴露在外,隻能靠夫人早年間種下的覆盆子和薔薇藤進行遮掩。
以塔蘭坦亡靈顯赫的攻城戰績,這種頂天能攔住蟊賊的院牆能擋得住它們才叫離譜。
“不要聽外麵的人咋呼幾句就以為天真的要塌下來了,多用點兒腦子好好想一想。”傑勒米一邊與男仆合力將糧食往馬車上搬,一麵說服管家也說服自己,“街上那些來逃難的馬休人中有那麼多中產,這些中產一無護衛二無私兵,連馬車都不寬裕,要是亡靈真的要對付他們,他們還能順利逃到納拉西港來?”
雖然已經遠離權力中心、混成了納拉西港的“邊緣”人物,但傑勒米好歹也曾經是勳爵家的少爺,最起碼的眼力還是有的——逃到納拉西港的貴族大多已有下榻之處、又或是已經買到了船票,顯然是在天亮前就已經入城的第一批逃難者。
而逃過來的中產,大部分人家還不得不將裝滿家當的馬車停在路邊,顯然剛剛進城不久。
以塔蘭坦亡靈那驚人的抓俘效率,若真不打算放過中產,這些中產是無論如何也沒可能跑到納拉西港來的——本來消息就沒有貴族靈通,跑得又慢,能從亡靈手底下跑掉才叫怪了!
自己親眼看到的事實,再結合塔蘭坦亡靈一貫的風格,傑勒米不難得出結論:麵對無法交流溝通、也無法投降求饒的亡靈大軍,貴族才是高危人群,一般人反倒不怎麼危險。
果然,傑勒米裝好一馬車的糧食,壯著膽子打開大門、硬著頭皮走出門外……持續陸陸續續地從他們家門前馬路上經過的亡靈,根本就沒多看他兩眼。
偶爾有亡靈注意到衣著比平民npc講究一些的傑勒米,對著他比劃個奇怪的手勢後也會立即失去興趣。
“看、看吧,我就說沒事的。”控製不住雙腿發軟的傑勒米,強撐著回頭招呼管家,“趕緊把馬車拉出來,天黑前咱們得把東西送到夫人那兒。”
傑勒米的妻族麥爾肯家是納拉西港的中產之家,嶽父、妻兄都在船運公司任職。靠著與沒落勳爵班克羅夫特家結親、在貴族圈子裡蹭了點兒麵子情,麥爾肯家幾年前傾家蕩產在富人區買了座聯排彆墅,算是削尖腦袋擠進了中上層圈子。
但傑勒米這個女婿也非常清楚,“底蘊”隻限於中產標準、全家的年收入加起來還抵不上鄰居家養幾條名貴寵物犬開支的嶽父一家,為了維持住表麵上的“體麵”犧牲了什麼……他要不趕緊趁著城裡沒徹底亂起來之前送糧食進去,嶽父一家沒準兒到了明天就得斷頓。
最重要的是,他很擔心嶽父把他的妻子孩子帶到溝裡去——不去盯著點兒他真不放心!
將兩個男仆留下來看家,傑勒米帶上管家、親自趕著馬車,鼓起勇氣出了門。
這條從西郊進城的唯一一條馬路上,此時已經看不到幾個行人。
除了不時從後方超車的亡靈發出的“嚓嚓”、“哢哢”聲,傑勒米的耳邊就隻能聽到遠遠的、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傳來的尖叫聲。
馬路邊的民宅裡偶爾能看見人影晃動,當傑勒米趕著馬車經過時,有不少認識班克羅夫特家的西郊住戶震驚地貼在窗子上往外看。
“沒事兒……不用怕……”
麵色蒼白的傑勒米努力控製著握韁繩的手不要顫抖得太厲害,路過熟悉的人家時,還堅強地朝著緊張驚駭地隔窗相望的鄰居露出微笑。
與傑勒米認識的鄰居,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輛孤獨地、勇敢地在亡靈浪潮中不急不緩行進的馬車,嘴巴張得老大。
“我的天……班克羅夫特家的少爺是瘋了嗎?”
“難道傑勒米看不到從他旁邊經過的亡靈?”
西郊的住戶們傻眼地目送班克羅夫特家的馬車經過,完全不能理解他們剛剛看到了什麼。
有膽大的年輕人悄悄打開窗戶朝外探頭探腦,又在路過的亡靈將黑洞洞的眼眶轉過來時尖叫著把窗戶關緊、拉上窗簾。
到馬路上經過的亡靈數量少了很多、不再密密麻麻時,壯著膽子打開窗子、拉開門的人才多了起來。
然後吧……這些在不久前被嚇得驚慌失措躲回家中的住戶,才慢慢發現光明正大“借道”的塔蘭坦亡靈,是真的對他們這些“平民npc”沒啥興趣……
此時,硬著頭皮出門的傑勒米已經趕著馬車進了城。
看到城內狀況,彆說是嚇得不輕的老管家,就連傑勒米就忍不住產生調頭逃跑的衝動。
那些在城郊趕路時秋毫無犯的塔蘭坦亡靈,進城後終於暴露出真麵目——整條西大街上,到處是打~砸……咳,搶劫現場!
尖叫著從馬車裡被亡靈拖出來的貴婦人,在慘烈的嚎叫聲中被摘走首飾、反剪雙手捆綁,又重新塞回馬車內……
倉惶逃竄的紳士跑掉了鞋子、衝過了小半條街,依然沒能逃出亡靈魔掌,被小跑追上來的亡靈抬起扛走……
拚命抵抗的私兵、護衛,被數倍的亡靈輕輕鬆鬆淹沒……
但凡是有貴族入住的酒店、旅館,都有數不清的亡靈在進進出出,將一個個掙紮不休的倒黴蛋扛出來,像是貨物一樣陳列在街邊……
或低調、或高調地掛著貴族紋章的臨街店鋪,不管是高級珠寶店還是隻接待特定客人的會員製沙龍,儘數被亡靈踐踏、洗劫……
哭嚎、求饒、慘叫、怒罵聲交織成片,這慘烈的、如地獄般的景象,讓心裡已經有所準備的傑勒米也不禁從心底升起顫栗。
傑勒米聽見老管家在低聲對風暴主宰祈禱,他自己也開始後悔選在這種時候出門的決定……
正當傑勒米心中升起找個地方讓馬車調頭、趕緊逃離這個恐怖地獄的念頭時……幾名橫穿馬路的亡靈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稍稍停住腳步,讓馬車先通行。
傑勒米:“……??”
幾乎失去知覺的雙手麻木地握著韁繩,完全不敢東張西望的傑勒米,趕著馬車駛出去好幾十米距離,才敢戰戰兢兢地回頭。
那幾個“禮貌”地懂得給馬車讓路的亡靈,已經衝到一家酒店前,繞過守著正門頑強抵抗的私兵護衛,蹭蹭地爬外牆、鑽窗戶。
有亡靈鑽進去的窗戶內,很快傳出慘烈的尖叫聲。
傑勒米:“……(° △° )”
因緊張過度而全身僵硬、呼吸急促的傑勒米,從心到身體緩緩放鬆。
街麵上的景象依然很慘,但慘的人反正不是他……確實是可以喘口氣了。
精神一旦放鬆下來,傑勒米忽然發現他忽略了很多東西;被他的大腦忽視的細節,在傑勒米的視野裡慢慢變清晰……
正被亡靈瘋狂洗劫的、屬於貴族產業的商鋪,門店內外能看到手足無措地緊靠著牆邊、或縮在角落裡的店員。
塔蘭坦亡靈毫無顧忌地乾著洗劫的活兒,但確實沒有傷害這些人……當有店員從店鋪內跑出來時,進出的亡靈還會非常自然地稍稍讓路。
被搶走浮財、捆住手腳擺在路邊的馬休領逃難貴族旁邊,是戰戰兢兢地抱團擠在一塊兒的馬休領中產們;他們的馬車也停在不遠的地方,但來來去去的亡靈並沒有靠近。
不僅從馬休領逃來的中產未受亡靈騷擾、攻擊,就連貴族們的女仆、傭人,也被亡靈無視……即使這些仆傭之中也有人佩戴著少許值錢的金銀首飾。
傑勒米僵硬地轉動脖子,更加細致地打量四周,他發現西大街的臨街公寓樓、和樓下臨街的普通商鋪,也跟西郊的住戶一樣擁有“秋毫無犯”待遇。
一些膽子大的公寓樓住戶,還敢擠在窗前,衝著樓下指指點點。
傑勒米緩緩吸了口氣,溫度重新回到他的血管裡、皮膚下,麻木的身體似乎又恢複了活動能力。
“確實沒事兒的——不用怕。”
傑勒米自言自語地給自己打氣,抖了下韁繩,專心往城東富人區趕路。
他得趕緊趕去妻子娘家、叮囑嶽父一家千萬彆做蠢事!
心急如焚地趕到嶽父家的傑勒米,驚恐萬分地發現——嶽父麥爾肯果然並沒有聽他在電話裡的警告,一家人都躲到鄰居男爵家裡去了!
全身血液幾乎都在瞬間涼下來的傑勒米,以這輩子前所未有的瘋狂勁頭硬生生把嶽父一家和自己的妻子孩子從鄰居男爵家裡拖出來;為儘快達成目的,這個當了半輩子斯文人的木雕收藏家甚至掏出了輪轉~手~槍……
不惜以得罪嶽父、冒犯本地男爵的犧牲勉強把嶽父一家弄回家,便有塔蘭坦亡靈摸到了這個貴族紮堆的富人區。
左右鄰居都被塔蘭坦亡靈衝得一塌糊塗,哭聲震天;嗓子嘶啞、人也幾乎脫力的傑勒米大力拍打窗框,憤怒地嘶吼:“我已經說過了,納拉西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塔蘭坦亡靈!在這事兒上,最好聽我的!”
本打算趁機與男爵家加深感情、提前為攀姻親做準備的嶽父麥爾肯,冷汗淋漓地點頭。
八月九日黃昏,天色幾乎黑儘,跟在亡靈大軍屁股後麵拚命追趕的萊茵人民軍總算抵達了納拉西港。
壓根沒有做出絲毫應戰準備、毫無防備的納拉西港此時已經被亡靈大軍拿下,從領主到常住城中的封地貴族、到逃難來的馬休領貴族近九成束手就擒,僅有少數足夠幸運、反應夠快、沒敢抱僥幸心理的貴族成功搭船跑路。
傑羅姆和雪莉女士很是廢了一番功夫,才從被亡靈隨意地“就地擱置”的大堆頭俘虜中找到了納拉西港的領主大人……
把這個驚魂未定的領主帶回被洗劫一空的領主府,傑羅姆再次在雪莉女士和塔特爾·喬的見證下,與這位領主簽訂下和平協議——協議內容,與萊昂內爾大公簽下的那份類似。
除了協定納拉西港與萊茵王國互不侵犯、納拉西港不得支持不義戰爭、萊茵方麵放還俘虜等內容外,還額外附加了一條“防禦反擊戰”結束後,納拉西港與摩西港的友好通商協議。
當然了,這種雙方都隨時能單方麵撕碎的所謂友好通商協議,兩邊簽字的時候都沒把其條款當真。
遭受奇恥大辱的納拉西港領主隻不過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心裡期盼的是聯邦大軍趕緊打過來消滅這幫王八蛋幫他複仇;代表萊茵方麵簽字的傑羅姆,也壓根不認為搞定風暴教會前這份協議能落實。
次日,八月十日一大早,才剛把納拉西港洗劫了一遍的亡靈大軍便已經跑得影子都看不見,幫著整頓了半晚上秩序的萊茵人民軍也在草草用過早餐後追了出去。
在嶽父家裡提心吊膽住了一夜的傑勒米,出門查看情況時,看到昨天剛被他冒犯過的男爵一家正愁雲慘淡地收拾被折騰得夠嗆的豪宅。
傑勒米遠遠地、不動聲色地觀望了會兒,待妻子和孩子們起床,便帶上自己的家人,返回城郊。
“要是嶽父打定主意要跟男爵家結親,你就少回點兒娘家吧,不然下次塔蘭坦亡靈再過來時,就沒這麼容易過關了。”
返家路上,傑勒米沉重地叮囑妻子。
“那些亡靈還會來?!”妻子驚恐地道。
傑勒米歎了口氣:“昨晚的廣播你也聽見了,萊茵人的軍隊進城就大方地釋放了亡靈拿下的俘虜……如果不是有信心隨時能打過來,他們為什麼不把領主大人或某個身份足夠重要的人帶走當人質?”
“我的天——”妻子倒吸冷氣。
傑勒米沉默了會兒,幽幽地道:“下一次亡靈再來時,即使納拉西港做好充分應戰準備……被攻破的時間也不會超過這次。知道亡靈不會傷害普通人的人們,很可能根本就不會參與守城,與貴族有仇的人家說不得還會想辦法為亡靈大軍提供方便……”
“一日可下一領,半日可破一城——”傑勒米扭頭看向王都方向,心情複雜地道:“克什米爾,已經完了。”
“完了,完蛋了。”
克什米爾王都,得知納拉西港“淪陷”、而亡靈大軍仍在飛速襲往下一處城市的國王陛下巴薩羅王,腦子裡反反複複來回的全是這個念頭。
巴薩羅王依然堅信敵人並非不可力敵,但這位國王陛下也很清楚,在聯邦擊敗亡靈大軍、殲滅萊茵軍隊前,克什米爾……不,他本人的權柄會先完蛋。
原因很簡單——時間不在他這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