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漁正打算推門進去,身後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姑娘。”
江秋漁轉身一看,是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老人家,你有何事嗎?”
老婦人走了過來,目光落在眼前破舊的大門上時,臉上的表情變得極為遺憾和惋惜,她歎了一口氣,“姑娘,這裡邊兒已經沒有人在了。”
江秋漁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的穿著,這老者應該就住在附近,身上的衣物雖然普通,卻也乾淨整潔。
她叫住自己,興許是不想自己擾了亡靈的安息。
“老人家,我知道這裡麵沒有人,我是外地來的修士,特意來雲水城調查魔修一事。”
聽見她是修士,老者的目光立馬變得尊敬了許多,“原來如此,是老朽多慮了。”
江秋漁笑了笑,“我與師姐才到雲水城不久,如今正住在少城主府中,老人家不必擔心。”
老者又誇讚了她幾句,江秋漁今日穿的極為素淨,不具有多少攻擊性,格外容易獲得旁人的信任和好感,沒聊幾句,這老人便同江秋漁說起了這家人遇害一事。
原來,這家一共有五人,分彆是一對年邁的爹娘,一對中年夫妻以及他們年幼的女兒。
說起這五個人,老者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據她所說,這對年邁的爹娘並非好人,生了個兒子沒什麼本事,成日裡在街上亂逛,學著彆人欺男霸女,還喜歡賭錢,把家底輸的一乾二淨。
做爹娘的,不僅不教導自己的兒子,反而還逼著兒媳養家糊口,天天打罵兒媳,就連旁人都看不下去,時不時地便要替那兒媳說幾句好話。
男人沒本事,女人又太能忍,男人便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了她的頭上,在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生下來卻是個女兒之後,她在家裡的地位更是人人可欺,沒幾年就熬出了一身的病。
幸好唯一的女兒還算乖巧懂事,女人這才不至於被磋磨至死。
說到這裡,老者抹了抹眼角的淚,“她本就是個命苦的,原本就指望著女兒日後長大成人,能嫁個好人家,誰能想到,卻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江秋漁也跟著歎了口氣,“世事無常。”
厄運專挑苦命人罷了。
等那老者走後,江秋漁推開眼前的大門,腳下的石板臟亂不堪,還依稀能看出鮮血乾涸後的顏色,鼻尖似乎縈繞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江秋漁直奔記憶裡女孩所在的地方。
她伸手拉開眼前的櫃子,目光倏地凝滯住了。
一具瘦小乾癟的屍體縮在櫃子的角落裡,雙眼凸出,臉上依稀能看出濃烈的恨意和懼怕,她的手還抱著自己的膝蓋,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仍然記得娘親死之前的叮囑——不能出聲,更不能出去。
這具屍體不知為何沒有腐爛,也沒有被人發現,她仍舊縮在這個角落裡,用雙眼注視著這個如同煉獄般的人間。
江秋漁握緊手中的傘柄,閉了閉眼,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她抬起手,魔氣將女孩包裹,那具小小的身子化做了飛散的桃花,在點點如星般的光芒中,徹底消散了。
死後若有來生,希望她不必再遭受這般痛苦和折磨,能出生在富足開明的人家裡,一生衣食無憂。
這是魔族犯下的罪孽,是加在江秋漁身上的因果,隻要她身為魔尊一日,這些人便會怨恨她一日,恨她縱容魔族作亂,遭成了多少家庭的支離破碎。
這便是林驚微所說的無辜之人。
她們不曾犯下任何罪孽,卻要遭受無妄之災,隻因魔族喜歡不留活口,所以她們便隻能在魔族的利爪下化為一堆枯骨。
江秋漁一直都明白,林驚微對她的恨並非毫無緣由,怪隻怪她和林驚微都有不得不這樣做的苦衷。
江秋漁不能破壞劇情,私自乾預魔族入侵的行為,林驚微也必須承載著所有人的希望,親手殺了她。
江秋漁站在原地思索了很久,久到係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時,她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抬腳走出了這戶人家的大門。
係統安慰她:【這些事雖然是魔族做的,卻跟你沒什麼關係,我知道你同情他們的遭遇,但你真的不能再破壞劇情了。】
眼看著現在的劇情已經瀕臨崩亂,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係統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放任江秋漁胡來。
“你若是真的看不慣魔族的作為,等脫離了魔尊的身份後,你大可以屠儘天下所有魔物,為她們報仇。”
江秋漁仰頭望著明媚的春日,溫暖的日光驅散了周身的陰冷氣息,她眯了眯眼眸,輕聲回答道:“我知道。”
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知道真正造成這一切的究竟是誰。
唯有用真正幕後之人的鮮血祭奠這些枉死的人,才能讓滿含怨恨的魂靈得到安息。
——
江秋漁去了好幾戶人家,回到少城主府時,臉色格外冷冽淡漠,竟跟林驚微平日裡的模樣有些相似。
靈漪也回來了,她去了其他幾戶人家家裡,回府之後雙眼紅通通的,看見江秋漁時,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阿漁。”
靈漪一直呆在不憂城中,見過最令她難過的事情,也不過是許窈與薛如鈺一事,可那時候因為有江秋漁在,許窈與薛如鈺的結局也算圓滿。
今日所見所聞,卻都是已經無法挽回的慘事,她行走在那些破敗的院子中時,眼前似乎浮現出了種種令人心底發寒的慘狀,鼻尖似乎還能聞到血腥味。
靈漪以為這世上所有地方都如同不憂城一般繁華熱鬨,直到此時她才明白,不過是因為她從來不曾親眼見過旁人的心酸痛苦,便以為這世上的所有人都活得肆意瀟灑,幸福安康。
靈漪的心智到底還不夠成熟,她撲進江秋漁懷中,眼角的熱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哭得整張臉都花了。
“阿漁。”靈漪哽咽道:“我們一定要殺光這些可惡的魔族,替那些無辜之人報仇!”
江秋漁撫摸著她的長發,目光幽遠,“嗯,會的。”
“這世上的魔修沒一個好東西!”靈漪的聲音裡充滿恨意和憤怒,她抓緊江秋漁的衣袖,聲音宛如浸了一層鮮血一般淒厲,“魔族這種東西就不應該存在!”
“我想殺光所有的魔物,還人間一個太平。”
江秋漁有些怔愣,她想,在許久以前,尚且稚嫩的林驚微是否也如同此時的靈漪一般,握緊了手中的劍,在心底暗暗發誓,要為天下蒼生殺光所有魔修?
江秋漁忍不住看向林驚微所在的位置,隔著一層房門,她仿佛對上了林驚微的視線。
林驚微是不是已經從入定中蘇醒了?
江秋漁替靈漪抹去頰邊的淚水,輕聲安撫道:“靈漪,人有善惡,魔也有好壞之分。會任意殘害人命的魔修該殺,但在魔界之中,也有從不曾害人性命,一心隻待在魔界修煉的魔修。”
“他們同樣厭惡這些殘害人命的魔物,隻是因為種種原因,無法阻止這些魔物罷了。”
靈漪不理解,“他們都是同類,又怎會厭惡自己的同族?”
江秋漁搖了搖頭,不再解釋。
隻是不知為何,她的臉色蒼白了些許,江秋漁忍不住用手掩著唇,低低地咳了兩聲。
靈漪的麵色忽然嚴肅起來,“阿漁,你的傷又複發了嗎?”
她還記得江秋漁說自己深受重傷,需要靈脈來療傷,之前江秋漁一直不曾表現出自己的不適,靈漪便也以為她的傷不嚴重。
可這會兒細細觀察之後,靈漪卻發現江秋漁的臉上毫無血色可言,就連平日裡殷紅的唇都有些慘白,那張向來明豔動人的美人麵上竟然透出了幾分死氣。
“阿漁!”
靈漪剛想伸手扶著江秋漁,眼前便有一道人影閃過,一隻素白有力的手攬住了江秋漁的腰肢,將人護在了自己的懷中。
是林驚微。
靈漪隻好將自己伸出的手縮了回去,她盯著江秋漁蒼白的麵色,藏在衣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頭,“林姑娘,阿漁的情況很不好。”
林驚微已然壓製住了體內□□的靈力,她攬著江秋漁的肩膀,低低地嗯了一聲,又道:“若是能儘快為她尋到靈脈,或許她便能儘早恢複。”
她雖然不知道江秋漁要靈脈來究竟有何用處,卻也知曉這對江秋漁來說非常重要,林驚微便也隻能配合她。
江秋漁此行必定是瞧見了些不好的東西,林驚微知道她不喜歡血腥味,怪隻怪她自己在緊要關頭出了岔子,便隻能勞累江秋漁親自前去探查情況。
林驚微眼眸微垂,手臂穿過江秋漁的腿彎,將她打橫抱起,身形筆直如鬆柏,穩穩地將人攬進了懷中。
江秋漁縮在她懷裡,腦袋靠在林驚微的頸窩處,整個人更顯得纖弱無力,虛弱至極。
林驚微將人抱回了房間,等房門被她用靈力關上之後,她才抿了抿乾澀的唇,嗓音暗啞:“抱歉,阿漁,讓你替我擔心了。”
江秋漁坐在床上,仰頭看著麵前的林驚微,“不用說抱歉。”
如果不是她,林驚微本來也不用經曆這一切。
這不過是江秋漁計劃中的一環罷了。
包括她此刻的虛弱和不適。
林驚微半跪在江秋漁腿邊,替她褪去腳上的繡花鞋,低聲解釋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如此難受。”
如果她在的話,她就能像上次一樣,用劍氣攪散那些令江秋漁不適的味道,這人便不會如此難受了。
江秋漁任由她握住自己的足踝,隻抬手在林驚微的眉心點了點,安慰她:“驚微,這不是你的錯。”
“錯的是那些害人的魔物,還有身為魔尊,卻無法約束魔族,隻能任由他們害人性命的我。”
林驚微倏地皺緊了眉頭,定定地注視著江秋漁,“阿漁,這不是你的錯。”
這句話說出口之後,林驚微感覺自己的身體陡然一鬆,仿佛加在她身上那道無形的枷鎖脫落碎裂,再也無法壓製她的本心。
她終於願意承認,這一切都跟江秋漁沒有關係,做壞事的也不是江秋漁。
方才她在屋內,聽著江秋漁跟靈漪的對話,林驚微的心頭泛起了圈圈漣漪,她想,其實江秋漁也有心改變魔界的混亂現狀,隻是不知該如何下手罷了。
她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如果,她能跟江秋漁聯手……
林驚微掩下了眸中的深思之色。
江秋漁幽幽地歎了口氣,“話雖如此說,隻恨我也拿魔族毫無辦法,我若是還在鼎盛時期,尚且還能管得住他們,隻是如今的我……”
她一麵說著,一麵咳了咳,一切儘在不言中。
林驚微在心中思索著,她沒有回答江秋漁的話,隻是用手捏著她的小腿,替她揉捏著足踝。
江秋漁心知有些事情隻需要點到為止,林驚微是個極聰明的人,不需要說的太多,她自會慢慢思索,明白自己的意思。
——
傍晚,江秋漁等人同趙舒寒一起坐上馬車,前往城主府。
遠遠地便看見有人守在門口,等馬車停下來之後,管家立馬迎了上來。
“小姐來了。”
“各位客人請跟我來。”
江秋漁打量著城主府內的景色,這城主府內雖然大,卻顯得有些荒涼,比起薛如鈺的府邸來說,差的也太遠了。
雲水城的城主名為趙舟,身形高大,眉目看著格外嚴肅。
江秋漁掃了一圈,發現席上還有一個極為眼熟之人,正是趙遷。
趙遷一看見她,便迎了上來,臉上的笑容格外殷勤,“阿漁姑娘來了,快裡麵請。”
比起一旁的管家還要熱情兩分。
江秋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這人看她的視線直勾勾的,一旁的林驚微和靈漪被他忽視了個徹底。
江秋漁沒有搭理他,林驚微則是往前跨了一步,擋在了江秋漁身前。
趙遷瞧見的是林驚微那張被障眼法遮住的臉,他撇了撇嘴角,不以為然。
林驚微冷淡地睨了他一眼,趙遷隻覺得周身湧上了一股冷意,仿佛一把利刃抵在了他的脖頸上,驚得他汗毛直立,再也不敢亂看。
這位阿漁姑娘的師姐長相平平無奇,眼神卻格外嚇人,明明隻有金丹的修為,卻不知為何,總給他一種極為危險的感覺。
趙遷回想起自己的計劃,隻得暫且按捺住內心的躁動,隻是目光還時不時地瞥向江秋漁,一眼便能讓人瞧出他的不懷好意。
江秋漁躲在林驚微身後,她這會兒尚且需要維持自己虛弱的人設,能不動手儘量就不動手,反正天塌了都有林驚微替她頂著。
清蘅君豈會任由旁人傷害她?
趙舟仿佛沒有看見趙遷的不對勁,他招呼幾人坐下,目光打量著江秋漁等人,“我聽舒寒說,阿漁姑娘跟林姑娘來自雲澤派,請恕趙某孤陋寡聞,不知這雲澤派在何處?”
想必趙舒寒跟趙舟一早便派人去查過了,雲澤派隻是江秋漁隨口胡謅的,那一封玉貼也是她偽造的,任憑這兩人如何查,也查不到雲澤派究竟在何處。
江秋漁猜到了趙舟會這樣問她,一早便想好了答案。
“雲澤派就在清河劍派往東一百裡的地方。”
江秋漁一邊說著,一邊對著林驚微眨了眨眼。
林驚微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冷著張臉說了幾處清河劍派不被外人廣泛知曉的地點。
像這種普通人無從知曉的事情,怕是也隻有離清河劍派很近的門派才能知曉了。
趙舟哈哈一笑,仿佛相信了她的話,關於他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怕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趙舒寒不著痕跡地看了江秋漁一眼,她猜這世上根本沒有雲澤派這個門派,阿漁跟林薑或許來自清河劍派,所以那一日阿漁才會故意問她,清河劍派的道友何時才能到。
隻是,她們為何又要隱藏身份,不願意被人知曉自己出自哪個門派?
趙舒寒打量著林驚微的眉眼,若有所思。
等清河劍派的弟子到了之後,是與不是,自然能有個結果。
或許到那時,她便能知曉阿漁跟林姑娘的真實身份了。
席上眾人心思各異,這時,一直坐在趙舟身旁沒有說話的女子忽然輕笑了一聲,問江秋漁:
“阿漁姑娘真是天生麗質,我見猶憐。”
“不知可有婚配?”
此話一出,眾人的臉色都變得極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