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雲水城(八)(2 / 2)

顧漪涵捂著自己的唇笑了笑,她方才雖然被江秋漁氣到想動手,此時卻已經平靜下來,看向江秋漁的目光中充滿了高高在上的憐憫,“傻姑娘,都這時候了,你還惦記著你師姐。”

“她怕是早就已經成了魔物口中的美食了。”

“你若是現在去看,興許還能見到一點兒碎骨頭。”

江秋漁遺憾地歎了一口氣,“這麼說來,你是將我師姐騙到你自己的老巢去了?”

她就沒見過像顧漪涵這麼儘職的反派,甚至不需要林驚微主動去尋她,便敞開大門將林驚微迎了進去。

生怕自己死的還不夠快。

怪不得林驚微這麼久了都還沒來,說不定此時,這人已經將顧漪涵的大本營都給摧毀得一乾二淨了。

顧漪涵還傻乎乎的,自以為將她與林驚微都玩弄在了手心之中。

顧漪涵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神色古怪地打量著江秋漁的表情,這人方才還一副驚慌害怕的樣子,這會兒怎麼又不怕了?

且她方才說那句話時的語氣格外微妙,好似在嘲笑顧漪涵引狼入室一般。

顧漪涵的心中莫名有了些不祥的預感,難不成真是她小看了這兩人?

可剛才阿漁的確中了她的計,也確實受了傷,這總不可能是假的吧?

顧漪涵穩了穩自己的心神,說不定這隻是阿漁的垂死掙紮,她知道自己今天躲不過去,便故意這種話嚇唬自己。

她正打算嘲諷江秋漁癡心妄想,便又聽見這人問道:“你在城主府中如此行事,趙城主知道嗎?”

顧漪涵雖然察覺到了江秋漁是在故意套她的話,但她自認為已經完全掌控了江秋漁的生死,根本不怕被她知道更多,聞言幽幽地笑了一聲,歎道:“我能有今天的一切,全靠郎君的寵愛。”

“他又如何能不知情呢?”

雲水城中死了這麼多百姓,果然跟趙舟這個城主脫不了乾係!

如若這些人儘是惡人也就罷了,偏偏這裡邊兒還有許多無辜之人,全被趙舟拿去喂了魔物!

江秋漁隻要一閉上眼睛,那個縮在櫃子角落裡的瘦小身影便會出現在眼前。

她親眼看見自己的母親被魔物活生生地挖出了心臟,慘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卻不能替母親報仇,反而也死在了魔族的手中。

她是何其無辜。

就像那老者說的那樣,也許她也在苦難的生活中期盼著會有解脫的那一天,她也期待著能長大成人,嫁一戶好人家,亦或是靠自己的雙手,將母親從吃人的魔窟中解救出來。

她對自己的未來,一定也是充滿希望的。

可惜的是,她再也等不到這一天了。

顧漪涵還在笑,她從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有何不對,就像她方才說的那樣,興許那位穩居魔宮中的魔尊,手上也沾滿了人族的鮮血,她又為何不能這樣?

所以林驚微才會如此厭惡魔族。

江秋漁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比方才低沉冰冷了不少,“這可真是太好了。”

顧漪涵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地便想拉著兒子逃跑,眼前那道石門忽然在她麵前重重地合上了,顧漪涵還來不及釋放出魔氣防禦江秋漁的襲擊,就見一股比她身上的魔氣更加陰冷的黑霧在霎那間便溢滿了整間密室。

顧漪涵雙腿一軟,她還拽著趙遷的胳膊,鮮豔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了趙遷的肉裡,痛得趙遷甩開了她的手,“娘,你做什麼?!”

他雖然也感受到了縈繞在四周的這股魔氣十分危險,卻下意識地以為是他娘的修為又有所精進,壓根沒想過這股魔氣根本不是從顧漪涵身上溢出來的。

顧漪涵吞了吞口水,被江秋漁的強大威壓給壓得根本無法動彈,根本分不出心神去回答趙遷,她按耐住自己狂跳的心臟,顫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阿漁竟然也是魔修?!

這股魔氣如此強大,裡麵蘊含的強烈殺意讓顧漪涵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心思,跟這股魔氣比起來,她的魔氣就如同新生的稚子,毫無反抗之力。

這是高等級的魔物對低等級魔物的血脈壓製,更何況兩人在修為上也差了一大截,顧漪涵根本不是江秋漁的對手。

她此刻已經完全明白了,阿漁方才不過是在扮豬吃老虎,興許她從一開始便不曾上當,故意跟著人麵魘過來,假裝被她降伏,不過是想逼著她說實話罷了。

顧漪涵從沒見過如此可怖的魔氣,再結合江秋漁方才的言行舉止,顧漪涵的心中閃過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能讓她毫無所覺,還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阿漁……難不成就是那位神秘的魔尊!

聽說魔尊已經十年不曾出過魔宮了,便是許多魔物都不曾見過她,更彆說是顧漪涵這種由人族入魔的魔修。

她隻聽說過魔尊的名頭,也大概知曉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卻不曾親眼見過她,更不知道她究竟姓甚名誰。

誰能想到,那位傳說中暴虐無情的魔尊,竟然長著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還慣會裝弱,她方才那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便是連顧漪涵都看不出一星半點的不對勁。

顧漪涵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恐怕是真的,除了魔尊,她想不到魔界中還有誰能擁有如此強大的威壓。

顧漪涵臉上的表情兀地一變,變得格外恭敬殷勤,她乾脆屈膝跪在了地上,哭啼道:“尊上!是漪涵有眼不識泰山,竟然不曾認出您來!”

“漪涵若早知道是您,是萬萬不敢對您動手的,請您看在漪涵不知情的份上,饒了漪涵這次吧!”

江秋漁沒理她,隻用魔氣圈住趙遷的脖子,將人吊到了空中,眼角微彎,姿態悠閒地看著他,“趙公子,我本想好好待你,你卻三番兩次地來招惹我,真是讓我好生憤怒。”

這話分明是方才趙遷故意氣她時說的,此時被江秋漁改了改,又還給了趙遷,氣得趙遷血氣翻湧,差點沒噴出一口鮮血來。

不過他現在自顧不暇,也沒那個精力去分辨江秋漁的話中是否充滿了嘲諷。

他的脖子被魔氣纏縛,黑霧越收越緊,勒得趙遷整張臉漲得通紅,額頭上的青筋儘數冒了起來,雙手死死地扒拉著自己的脖子,卻無法扯開那股幾欲勒斷他脖頸的黑霧,反而是指甲將自己的脖頸抓得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顧漪涵看著趙遷在空中拚命撲騰掙紮,心痛欲裂,她雖然壞事做儘,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兒子卻是真的寵愛,這才把趙遷養成了這樣一副囂張跋扈的性子,母子倆壞事做儘,今日終於遭到了報應!

顧漪涵心裡對江秋漁可謂恨之至極,麵上卻還不得不勉強露出笑容,求饒道:“尊上,我與遷兒都是真心尊敬您,求您饒了他吧!”

江秋漁收斂了眸中的笑意,神色冷淡地看著她,“本尊已經十年不曾出過魔宮了,難不成你親眼瞧見過我殺人?”

雖然原魔尊的確不是什麼好人,可誰讓現在魔尊是自己呢,江秋漁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彆人將自己不曾做過的事情,硬扣在自己頭上。

顧漪涵哪來的機會親眼瞧見?

她還不都是聽彆人說的!

“尊上,漪涵知道錯了!漪涵以後再也不敢亂說了,您豈是那種胡亂傷人性命的魔物?”

顧漪涵雖然嘴上認著錯,心裡卻不明白江秋漁究竟想做什麼,若不是方才她主動在自己麵前暴露了身份,顧漪涵一直認為她是名門正派的弟子。

阿漁若真的是魔尊,為何要跟正道人士站在一邊,反而對魔族表現出了極強烈的厭惡和不喜?

可她若不是魔尊,她這一身魔氣又該如何解釋?

江秋漁踢開腿邊的繩索,“魔族之所以臭名昭著,便是因為有你們這些人在。”

顧漪涵從她這句話裡聽出了毫不掩飾的殺意,藏在衣袖間的手不由得緊握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之中。

她對江秋漁的身份起了疑。

這人真的是魔尊嗎?

方才是她下意識地認為阿漁是魔尊,阿漁也不曾否認,可萬一這一切隻是阿漁的計謀呢?

畢竟顧漪涵實在想不通,魔尊為何不僅不幫她,反而還要跟正道人士一塊絞殺魔族,絲毫沒將魔族的性命放在眼中。

哪有人不僅不幫自己的同族,反而還聯合外人殺害自己的同族的?

顧漪涵不理解。

她懷疑阿漁是在故意嚇唬自己,是了,阿漁若真是魔尊,為何要故意演這一出戲?

她大可以直接抓了自己,性命攸關之際,自己豈會不實話實說?

她故意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分明就是心裡沒底!

想到這裡,顧漪涵心中對江秋漁的懼意散了一些,但她仍然不準備以身涉險,親自同江秋漁抗衡。

顧漪涵一麵裝作害怕的模樣,一麵動了動自己藏在袖間的手指,從乾坤戒中拿出一張特殊的符紙,悄悄用靈力燃儘了。

她倒要看看,阿漁究竟是真魔尊,還是在虛張聲勢!

江秋漁之所以費儘心思演這一出戲,一是想演給林驚微看,以便讓自己身上的傷來得更加真實;二是想借著顧漪涵的手,拿到雲水砂。

除此之外,她還想從顧漪涵口中問出雲水城一事的來龍去脈,幫助林驚微殺光這些作惡的魔物。

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江秋漁對魔族既不厭惡,也談不上喜歡,總歸這一切跟她沒有關係,她隻是頂著魔尊的名頭而已。

等劇情結束之後,這一切就更與她無關了。

她的想法發生改變,是在不憂城的時候。

若不是她恰巧去了不憂城,興許薛如霧的計劃便真能實現,許窈會被魔氣折磨致死,薛如鈺也隻能被困在傀儡的身體裡,被迫與薛如霧成親。

那尊詭異的佛像還會繼續作亂,還會有更多人死在魔族手中。

那時江秋漁便想,怨不得林驚微厭惡魔族,魔族的確沒做過什麼好事。

但直到那時,她都還不曾對魔族生出厭惡之情。

直到今日,這些無辜之人被殘害的慘狀給江秋漁帶來了極大的觸動。

她頭一次認真地想,這個一直不曾被她放在眼裡的世界,是她真真實實地要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她可以不在乎無關人的性命,卻不能任由魔族毀掉這個世界。

她想過的是悠閒自在的日子,可以醉臥美人膝,閒時賞樂聽曲,不管俗事,偶爾助人為樂,做一做人們口中的熱心大俠。

她想走到哪裡看見的都是繁華熱鬨的景象,而非屍橫遍野,耳邊回蕩的是絲竹管弦之聲,而不是痛苦的嗚咽。

她不該置身事外,將自己與這個世界徹底剝離,而是應當為自己將來的美好生活出一份力。

隻是她如今身為魔尊,處處受限,她心中的太平盛世,她的宏圖大業,都需要用她的屍骨作為祭奠。

隻有她死,她跟林驚微才能徹底從這場棋局中掙脫。

江秋漁垂眸看著顧漪涵,“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密室內忽然卷起了一陣狂風,吹得床幔唰唰作響。

是有人撕開空間卷軸趕了過來!

江秋漁眯起眼眸,瞥了一眼顧漪涵,這人竟然還找了幫手。

讓她看看,這個上趕著來送死的人究竟是誰?

一旁的顧漪涵心頭大喜,他竟然真的來了!

她頓時挺直了腰背,看向江秋漁的目光也不如方才恭敬卑微。

狂風漸歇,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密室中。

這人長著一張極為風流俊美的臉,手中還拿著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搖晃著,“你喚我來,所為何……”

一句話還不曾說完,這人忽然感受到空氣中有一股極為熟悉的威壓,強大可怕到讓他下意識地想雙膝跪地,再磕上兩個頭。

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視線緩緩地從顧漪涵身上挪開,不敢往旁邊看上一眼。

顧漪涵仿佛有了依靠似的,拉著他的衣袖,淒淒慘慘地哭訴道:“魔君,您要為我做主啊!”

“這位阿漁姑娘,她欺人太甚!”

她就不信了,她沒見過魔尊,身為魔君的楚約還能沒見過嗎?

再不濟,他擁有大乘中期的修為,對付阿漁,怎麼也足夠了吧?

楚約很想踢開她,同她撇清關係,可迎著江秋漁格外陰沉的視線,他卻渾身僵硬動彈不得,隻能哭喪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尊尊尊上,您怎會在此?”

顧漪涵聞言倏地睜大了眼,她真的是魔尊?!

江秋漁笑了聲,“這也是本尊想問你的。”

“西境魔君,你不好好鎮守西境,為何會出現在此?”

楚約:啊啊啊啊啊救命!

他真的冤枉啊!

他隻是閒得無聊,剛好又有人召喚他,他就想過來湊個熱鬨而已!

誰能想到,剛出現就看見了這煞神?

早知道魔尊在此,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過來!

“尊上,您聽我解釋,這真的跟我無關!”

——

禁地裡,林驚微踩著魔物的腦袋,嗓音如同浸了冰水似的,冷徹骨髓,“你說,雲水城中之所以有如此多的魔物作亂,是因為你的主子特意吩咐你,務必要攔下魔尊?”

她說到後麵,已然控製不住自己的語氣,手中的劍一揮,又在魔物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

被她踩在腳底的魔物求饒道:“我所說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句虛假!”

“主人要我攔下尊上與你,儘量拖延時間。”

至於拖延時間所為何事,它也不知道。

它隻知道聽從主人的吩咐。

林驚微的心口堵著一股氣,令她呼吸困難,雙眼猩紅一片,周身的劍氣再次失控,衝撞著周圍的一切景物,遍地儘是殘枝枯葉,斷壁殘垣。

林驚微那隻握劍的手傷痕累累,正不斷地往下流著鮮血。

這是方才她與魔物作戰時所受的傷,傷口深可見骨。

她卻渾然不覺,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魔物費儘心思攔下江秋漁,為的是爭取時間徹底控製枕元城。

為此它們不惜殺害了那麼多的無辜之人。

此事,師尊又是否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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