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囂張得意的顧夫人,此刻比最狼狽的乞丐還要不堪,蓬頭垢麵,渾身儘是鮮血,鬢發早被冷汗打濕,一張臉上毫無血色可言。
江秋漁隨手收回了自己的魔氣,趙遷的身子如同破爛的布偶一般,直直地從空中跌落,砸在地上發出了巨大的悶響聲。
趙遷驟然從喉間溢出了一聲悶哼,隨後便不省人事了。
他雖然修為不高,但好歹也有靈力護體,這一下隻是摔得他腦子嗡嗡作響,並不曾要了他的性命。
顧漪涵咬咬牙,強忍著不去看趙遷,而是用力撐著自己的身子,跪著朝江秋漁爬了過去,“多謝尊上寬恕。”
江秋漁坐在桌前,一手撐著自己的腦袋,用足尖挑起她的下巴,嗓音懶懶的:“你若是乖乖聽我的話,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
不就是畫餅麼,這是一個優秀的老板必備的技能,至於這個餅能不能實現,還不都是在她的一念之間。
顧漪涵才見識過她凶狠殘忍的一麵,此時驟然從江秋漁的臉上看見了如此和善的笑容,不由得有些呆住了。
她呆滯過後,內心湧上一股狂喜,都說魔尊喜怒無常,便是對待身邊親近之人也毫不手軟,她不殺自己,說明自己對她還有用。
若是自己真能將功補過……
顧漪涵回想起方才楚約的狠辣無情,他不過是仗著自己是西境魔君罷了,隻要自己能討得魔尊的歡心,還愁以後沒有好日子嗎?!
顧漪涵思來想去,自己之所以惹得魔尊生氣,不過是因為自己在魔尊麵前說了她的壞話罷了,魔尊此人最是狂妄自大,如何能聽得了這話?
她以後需得多說魔尊的好話,討她歡心才是!
“尊上,漪涵必定為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江秋漁的神識完全覆蓋了整座院子,她見林驚微還沒來,便有些興趣缺缺,提不起勁來演戲,隻神色倦倦地問道:“你與趙舟,是如何入魔的?”
顧漪涵既然決定了要討好她,此時便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原來,她原本隻是一名青樓女子,幸得趙舟的寵愛,才能留在城主府中。
那時候的城主夫人還是趙舒寒的母親,顧漪涵裝乖扮柔弱,一哭二鬨三上吊,引得趙舟對她心疼不已,漸漸地便疏遠了趙舒寒和她母親。
尤其是在趙遷出生之後,趙舒寒母女正是徹底失去了趙舟的寵愛。
隻是那時候的顧漪涵修為不高,在城主府中並沒有多少話語權,隻能仰仗趙舟的寵愛過活。
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她得到了一尊佛像,被佛像引誘入魔之後,顧漪涵修習了一些害人的邪惡功法,修為一日千裡。
她利用魔功不著痕跡地害死了趙舒寒的母親,徹底把控了城主府的後院。
枕邊之人的變化自然瞞不過趙舟,隻是不知為何,趙舟並不曾揭發顧漪涵,反而還暗暗地支持她。
正是因為有趙舟的幫助,顧漪涵才能在雲水城中興風作浪,卻不被人發現。
約莫兩個月前,顧漪涵忽然發現有一神秘人在趙舟的書房中與他密談,此人竟是魔界中人,隻可惜當時顧漪涵並不曾看清那人的麵容。
也是從那時起,顧漪涵才知道趙舟竟然也是魔修,怨不得他不揭發自己,因為他自己也心裡有鬼。
此後,這兩人便心照不宣地修煉魔功,也是在那時候,顧漪涵發現,城主府中竟然有一處禁地,裡麵儘是凶猛殘忍的魔物。
這人麵魘,便是禁地中的魔物,後來被趙舟送給了顧漪涵,又被顧漪涵當做法寶,用以殘害雲水城中的百姓。
江秋漁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隻安靜地聽著顧漪涵解釋來龍去脈,末了,她才輕笑了一聲,注視著顧漪涵那張惴惴不安的臉,“都到這時候了,你還不肯說實話?”
顧漪涵神色一僵,“尊上,我所說之言都是真的,絕不敢欺瞞於您啊!”
江秋漁也不跟她廢話,用魔氣籠罩住昏迷不醒的趙遷,控製魔氣侵入了他的五臟六腑。
趙遷猛地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慘叫,身子在地上不斷翻滾著,撞倒了凳子後,腦袋重重地磕在了一旁的桌腿上。
顧漪涵看得心疼不已,趕緊跪地求饒,這回再也不敢有小心思了,隻老老實實地將事情的真相都說了出來。
原來,她並非是在生下趙遷之後才得到佛像,而是有人故意將佛像交給她,讓她利用佛像製造的幻境,懷上了趙舟的孩子。
趙舟與城主夫人伉儷情深,顧漪涵當年也是化做城主夫人的模樣,努力引誘了好幾次,才騙得趙舟上了當。
顧漪涵的修為之所以增長的這麼快,是因為她一直在利用佛像吸取趙舟的修為。
趙舟被她迷惑後,被迫冷落了城主夫人,顧漪涵便趁此殺了趙舒寒的母親,趙舟清醒過來之後,不顧一切也要同她拚命!
隻可惜,顧漪涵早料到了他會徹底崩潰發狂,一早便想好了對策。
“我用趙舒寒的性命威脅他,所以這麼多年來,他才不敢動我。”
原來,顧漪涵不僅殺了趙舒寒的母親,還用計將趙遷與趙舒寒的氣運性命綁定在了一起,趙遷若是死了,趙舒寒也活不成。
這麼多年以來,趙舒寒之所以病怏怏的,全因為她的氣運都被趙遷給竊取走了,所以趙遷雖然資質平庸,卻也依舊修煉到了金丹期。
如果趙舒寒的氣運不曾被趙遷竊取,興許她也會是人人稱讚的天之驕女。
趙舟表麵上寵愛顧漪涵,對趙舒寒不聞不問,實則卻一直在保護她,否則就憑趙舒寒這副一步三喘氣的樣子,恐怕早就死在顧漪涵的算計中了。
江秋漁陷入沉思,此事並不簡單,究竟是誰利用佛像指使顧漪涵引誘趙舟,那人在雲水城中安排了如此多的魔物,究竟是想做什麼?
換句話說,雲水城究竟有何特彆的,值得那人費儘心思想要將之完全掌控在手心裡?
如果不是她想要雲水砂,恐怕此事永遠也不會被人發現,雲水城便會完全落入那人手中。
還有那詭異的佛像,薛如霧也是因佛像入魔,顧漪涵又拿出了一模一樣的佛像,這東西是否還散落在了其他地方,致使更多人墮入魔道?
這背後一定是一盤很大的棋局。
江秋漁揉了揉眉心,“給你佛像的那個人,也是魔族嗎?”
顧漪涵點了點頭,她再不敢把江秋漁當傻子對待了,此時所言句句屬實,“他身材高大,瞧著像是一名男子,嗓音沙啞難聽,麵容也隱藏在霧氣之後,瞧不真切。”
江秋漁對此並不意外,魔族向來擅長障眼之法,那人的修為若是比顧漪涵高出許多,顧漪涵看不清他的真實麵容,也實屬正常。
江秋漁在心裡思索了一會兒後,又看向顧漪涵,“本尊暫且信你一次,你若再敢隱瞞,本尊絕不饒你。”
顧漪涵連連保證。
江秋漁道:“現在有一件萬分緊要的事交給你去做。”
顧漪涵不敢抬頭直視她,隻敢盯著她垂在腳邊的裙擺瞧,“但憑尊上吩咐!”
——
林驚微一腳踢開顧漪涵的房門,屋內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她衣袖輕擺,抬腳踏進房內,目光掃視著屋裡的布置。
林驚微已然換了一身衣裳,遮住了自己渾身遍布的傷口,除了唇色略白之外,此時的她同平時一般無二。
房內雖然空無一人,林驚微卻在一處花瓶上瞧出了不對勁,她抬起手掌,操縱著靈力擊碎了花瓶,麵前的空氣忽然出現一陣波動,隨後,一道黑黢黢的石門出現在了林驚微眼前。
早在林驚微踏入院子中時,江秋漁便發現了她的到來。
她略一思索,忽然將手放在自己的丹田處,操縱體內的魔氣衝撞經脈,逼出了一口鮮血。
顧漪涵不明所以,呆呆地看著她唇角流血的模樣,“尊上,您……”
您這是怎麼了?
江秋漁不搭理她,隻在石門轟隆作響時,猛地站起身來,踉蹌幾步,往門口奔去。
顧漪涵這才察覺到了林驚微的到來,她既已知曉阿漁的身份,自然也能猜出來林驚微是誰。
魔尊的手段果然高明,竟然連名動天下的清蘅君都能為她所用,不知那清河劍派的掌門是否會被氣到吐血?
顧漪涵正在心中笑話賀雲歧,便看見方才還將她與趙遷的性命拿捏在手中的江秋漁,竟然柔弱地倒在了林驚微的懷中,一副虛弱不堪的模樣。
“驚微,你總算來了……”
林驚微下意識地摟住了懷中的人,她知道這是真的江秋漁,並非人麵魘所扮演。
見江秋漁的唇邊還帶著血漬,林驚微心中殺意湧動,向來淡漠的眉眼間竟然浮現出了幾分陰戾之氣。
“阿漁,是她傷了你?”
林驚微一邊扶著江秋漁的身子,一邊皺著眉頭打量眼前的密室,隻見凳子倒了一地,花瓶也儘數成了碎片,一地狼藉,仿佛才經曆了一場大戰。
趙遷如同死屍一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顧漪涵正站在一旁,臉色陰沉地看著她們。
除了她之外,林驚微想不到還有誰能打傷江秋漁。
江秋漁最會告狀,她辛辛苦苦演了這麼一出戲,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博同情的大好時機。
江秋漁用手抓著林驚微的衣襟,一雙通紅的眼可憐巴巴地注視著林驚微,“驚微,她用人麵魘騙我,我一時不查,以為那人真的是你,便信了她的鬼話。”
“誰知她竟趁我不注意時,從背後偷襲我。”
江秋漁將自己塞進了林驚微懷中,端的是一副可憐弱小的模樣,“我躲避不及,差點沒被她給徒手剜了心。”
“本來這也沒什麼,她與人麵魘都不是我的對手,隻是我當時尚且沉浸在你背叛我的痛苦之中……”
江秋漁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又從唇角溢出了一縷鮮血,“我體內的傷似乎快壓製不住了。”
林驚微並不曾懷疑江秋漁這番話是真是假,她知道人麵魘和顧漪涵都不是江秋漁的對手,可那得是在江秋漁安然無恙的時候。
她見過江秋漁內傷發作時的模樣,如同被人捏住了命門一般,毫無反抗之力。
興許顧漪涵便是趁她心境紊亂之時,重傷了她!
林驚微一想到這都是因為顧漪涵操縱人麵魘扮作自己,才害得江秋漁一時不察受了重傷,便無法控製自己的靈力,夾雜著霜花的劍光毫不猶豫地襲向顧漪涵,顧漪涵大驚,不敢還手,隻得趕緊調動體內的魔氣抵擋這充滿殺氣的一擊。
砰——!
劍光與魔氣相撞,顧漪涵頓時倒退幾步,身子重重地撞在了後麵的案幾上,心口血氣翻湧,嘴裡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她捂著自己被震到麻木的心口,不可置信地看著不遠處摟抱在一起的兩人。
魔尊怎麼淨會騙人!
剛才騙她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還在林驚微麵前演上了!
江秋漁方才那一番話說的合情合理,若不是顧漪涵自己就是當事人之一,隻怕也要被她騙過去。
顧漪涵又驚又怒,魔尊尚且能饒她一命,可這位林姑娘卻是真的想讓她死!
林驚微的確不打算放過顧漪涵,此人作惡多端,不僅殺害了那麼多無辜的百姓,還打傷了江秋漁,於公於私,林驚微又不能再任由她繼續作惡!
正當她準備祭出浮月流光時,懷中的江秋漁忽然悶哼了一聲,林驚微低頭一看,江秋漁正眉頭緊皺地靠在她肩上,嗓音有氣無力的:“驚微,我在她的體內留下了魔氣,她不敢再傷人。”
她留著這工具人暫時還有用,不能由著林驚微現在就將顧漪涵送去見閻王。
林驚微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瞥了一眼顧漪涵,抱著江秋漁悶不吭聲地離開了。
顧漪涵劫後餘生,雙腿一軟,差點兒沒跪在地上。
魔尊方才那話分明是說給她聽的,她若是還敢不聽話,魔尊便不會再給她辯解的機會了!
顧漪涵雖然忌憚自己體內的魔氣,卻也鬆了一口氣,這說明魔尊暫時並不打算要自己的命。
為今之計,唯有儘快替她拿到雲水砂。
方能保住自己與遷兒的性命。
——
林驚微雙手抱著江秋漁,足尖踩在了地麵上,衣擺宛如素白的花,盛放過後,又緩緩垂在了身側。
江秋漁用兩條柔軟的胳膊摟著她的脖頸,腦袋輕輕靠在林驚微的頸窩處,喘息一聲比一聲沉重。
林驚微摟緊懷中之人,啟動了院中的防禦陣法後,才用靈力推開房門,徑直走向床邊。
房門在她的身後合上,擋住了一切窺探的視線。
江秋漁用鼻尖蹭著林驚微的側頸,在她耳邊低聲反複念著她的名字。
“驚微。”
“好難受……”
林驚微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榻上,江秋漁卻不肯鬆手,勾著林驚微的脖子,同她一起向後倒去。
“驚微,你彆走……”
江秋漁不停用自己的臉蹭著林驚微的側頸臉頰,帶著一股暖暖的桃香味,讓林驚微越發心軟。
“我不走。”林驚微伸手按住她的手腕,低聲安撫道:“阿漁,你彆急。”
語氣格外溫柔低緩。
江秋漁心想,怎麼能不急呢?
我等這一天都已經等了好幾個月了!
“我好難受……”江秋漁嘟囔著,緋紅蔓延到了眼尾,“好疼。”
林驚微也是雙頰酡紅的模樣,耳骨紅了一片,眼眸中的冰雪徹底消融,被溫暖和煦的日光所替代。
她將指尖按在江秋漁的眼尾,拂去眼角的一滴熱淚,喉間低低地笑了一聲,“還記得我教你的嗎。”
江秋漁迷茫地看著她,“什麼?”
這種事情還能有林驚微教她的時候?
不一直都是她在教林驚微嗎?
林驚微彎了彎眼角,薄唇落在了江秋漁的眼皮上,動作極輕,飽含珍惜和愛意。
她的手往下,落在了江秋漁的後頸處,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指腹下的細膩雪頸,嗓音微啞:“就是上一次我教你的,該怎麼使用爐鼎。”
“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