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江秋漁臉上的震驚之色太過明顯,林驚微勾了下唇角,眸色寒涼地看著她,“怎麼,你很驚訝?”
江秋漁說要帶江婠去找付星逸,隻是隨口哄她的罷了,她根本沒想過付星逸還活著。
林驚微入魔之後毫無理智可言,就連自己昔日的同門都能下手,更何況是被她記恨已久的付星逸?
江秋漁還以為,這人早就提劍將付星逸給砍了。
林驚微還在等她的回答,她從前就經常吃付星逸的醋,留下付星逸,興許也是為了試探自己。
江秋漁穩了穩心神,眼眸微彎,無雙的麵容上無端透出了幾分豔色,聲音也又輕又軟:“清蘅君的容人之量,霜霜佩服至極,就連亡妻的男寵都能善待。”
“可見,清蘅君並非外界所傳言的暴虐無情之人。”
林驚微聽見這話之後,又是一聲冷笑,“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江秋漁明白了,付星逸可能還活著,但是不完全活著。
她就說,林驚微怎麼可能放過付星逸?
這個人貪生怕死,多次妄想接近江秋漁,還趁江秋漁不在時,偷偷溜進了江秋漁的洞府中。
他才是真正想要跟正道裡應外合,殺江秋漁奪寶之人。
不管是因為吃醋,還是因為恨意,林驚微都不可能放過他。
虛境中最適合用來折磨人的地方,隻有兩個。
一是魔宮中的十八層暗獄,另一個就是無儘深淵。
前者是魔尊特意造出來,懲罰犯了錯的魔族的,後者專門用來流放那些窮凶極惡的魔獸。
不知道林驚微究竟將付星逸扔到了哪一處。
等等,江秋漁忽然反應過來,林驚微若是真的將付星逸扔進了十八層暗獄,或者是無儘深淵,自己哪兒來的機會碰見他?
原來這人拐彎抹角地說了半天,其實是在暗戳戳提醒自己,不許去找付星逸。
嘖,醋味兒都快凝成實質了。
江秋漁眨巴著眼睛,模樣瞧著尤其乖巧純良,“清蘅君放心,我不會亂跑,更不會撞見先夫人的男寵。”
林驚微這才勉強滿意,她留著付星逸一命,可不是為了讓阿漁跟他再續前緣的。
交代完之後,林驚微便轉身離開了,背影頗有幾分匆忙。
江秋漁回想起自己方才在她腰間的玉佩上看到的一點兒血漬,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手中的茶杯也無意識地放下了。
林驚微又受傷了?
趕了幾日路之後,飛舟降落在了枕元城外,林驚微率先跳了下去,衣擺隨風飄動,她在臉上帶了一張黑金的麵具,隻露出淺色的唇瓣。
江秋漁頭一回見她這種打扮,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
麵具遮擋住了林驚微鋒利的眉眼,中合了她臉上的冷淡氣息,襯得那張唇越發柔軟漂亮,薄薄的兩瓣,待人采擷。
江秋漁承認自己被誘惑到了。
她可以說自己不喜歡林驚微的很多個地方,卻唯獨沒辦法說自己不喜歡她的那張臉,林驚微的容貌真是每一處都長在了她的審美點上,從初見到現在,江秋漁看了那麼多次,依舊就沒有看膩。
身旁的女子悄悄地貼了上來,肩膀挨著她的肩膀,目光也在她的唇上停留了很久。
林驚微麵上不動聲色,垂在身側的手卻撚了撚指尖,忍下了把人攬進懷裡的念頭。
阿漁要是能一直這麼聽話就好了。
她不介意利用自己的美色,隻要阿漁喜歡,她還可以做更多。
隻盼阿漁能永遠留在她身邊。
最好連一絲眼神都不要分給彆人。
林驚微的麵色沉了沉,眼底的神色越發冰冷凶狠,隱隱帶著戾氣。
她竭力壓住了體內躁動的魔氣,內府中的浮月流光卻蠢蠢欲動。
魔劍出鞘必要見血,林驚微還不想在江秋漁麵前徹底暴露自己的另一麵。
重逢之後,她費儘心思,想要表現的與從前一般無二,不想讓江秋漁看出其中的異樣之處。
就連兩人的日常相處,林驚微也儘力做到同以往一模一樣,仿佛這樣就能欺騙自己,阿漁從不曾離開,她也沒有變成那個人人懼怕的大魔頭。
可眼前的平靜終究是虛假的,藏在平靜表麵下的暗流早已湧動,林驚微越是壓抑自己的本性,等到爆發的那一天,就越難以收場。
昨晚失控的魔氣,就是最好的證據。
或許就在不久的將來,她想要隱藏的一切,便會儘數暴露在江秋漁眼前。
江秋漁再次踏進枕元城,隻覺得自己好像從不曾離開,畢竟對她來說,死遁隻不過是睡了一覺,醒來之後不久,就跟林驚微重逢了。
她心裡的感覺並不強烈。
可對林驚微來說,卻是幾千個日夜的分彆,她格外貪戀這一刻的寧靜。
其實林驚微心裡很清楚,她們兩人之所以能維持現在的平靜,不過是因為江秋漁自願跟她回魔宮罷了。
隻要阿漁不離開她,她就能一直裝下去。
江秋漁感受到了一縷充滿殺意的魔氣,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林驚微,這人又在想什麼不好的東西?
枕元城裡並不熱鬨,來往的魔物不多,即使偶爾有那麼幾個魔族路過,也是行色匆匆的模樣,並不敢多看她們。
江秋漁的心裡劃過了一絲異樣感,進入魔宮之後,這種異樣的感覺更強烈了。
魔宮裡空蕩蕩的,聽不見一絲聲響,整座魔宮如同死城一般,讓江秋漁回想起了那一日的血腥場麵。
她腳下踩著的地麵上,說不定還有殘留的血跡。
江秋漁走了半晌,都沒瞧見一個熟悉的麵孔,她本想問一句,可轉頭看著林驚微臉上平靜的神色,又覺得自己好似有些大驚小怪。
再說了,她現在還在扮演陌生人的角色呢,她一個從來沒有來過魔宮的替身,是如何知曉魔宮往日的盛況的?
想到這裡,江秋漁隻好將到嘴的話咽了下去。
自從踏入魔宮之後,林驚微的臉色便又蒼白了下去,連身子也有些緊繃,她仿佛回憶起了什麼極恐怖的畫麵,眼底竟然多了幾分抗拒之色。
隻是因為有麵具的遮擋,江秋漁並未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林驚微想帶江秋漁回魔宮,是因為這裡現在是她的地盤,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就連林驚微自己都不曾預料到,這座宮殿帶給她的陰影是那麼深,她一個人時,尚且察覺不到這份恐懼感。
可此時此刻,一想到身旁站著的人是江秋漁,林驚微的眼前便控製不住地出現了一些她此生都不願再回想的畫麵。
她突然後悔了,不應該把阿漁帶回魔宮中的。
阿漁會不會還在恨她?
林驚微強壓下心底的躁動和不安,轉頭去看江秋漁的反應。
她見江秋漁神色淡淡,即便是故地重遊,也無法勾起江秋漁的一絲興趣——她對這座宮殿似乎並不留戀。
是因為這裡禁錮了她,令她不喜?
還是因為發生在這裡的事情讓她感到不悅?
她不喜歡魔宮,那她對自己呢,可有一絲留戀之情?
林驚微心底的恐慌感愈濃,明明江秋漁就站在她的身側,她卻有種離對方很遠的感覺。
眼前的景象突然變得模糊起來,江秋漁的身影也瞧不真切,林驚微在極度的慌亂之中,一把伸手扣住了江秋漁的手腕,力氣很大,像是生怕江秋漁逃離。
江秋漁猝不及防被她拉住了手腕,她感受著從手腕上傳來的悶痛感,卻並未掙紮,隻是眉頭微蹙,目光審視著林驚微臉上的表情,“你怎麼了?”
林驚微強硬地拉著她,不許她再往前走一步,那雙暗紅的眼眸深不可測,眼裡卻死寂一片,仿佛天地萬物都不能入她的眼。
血引長眠!
江秋漁一下子便想到了這一點。
林驚微是不是又陷入幻境中了?
她還在計較自己死遁的事?
江秋漁反扣住林驚微的手腕,純淨的靈力流進了她的體內,“清蘅君,你冷靜一點!”
她跟林驚微雙修過,彼此的靈力早就不知道交融過多少次了,因此江秋漁下意識地想用自己的靈力替她鎮壓失控的魔氣。
她卻絲毫沒有想過,跟林驚微雙修的是上一具身體,而不是現在的身體,江秋漁的靈力才剛進入林驚微的體內,就被林驚微的魔氣當做了敵人,反抗得尤其厲害。
江秋漁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將自己的靈力收了回來,她與林驚微實力相當,誰也製服不了誰,幸虧她反應快,如若不然,隻怕她跟林驚微都要受傷。
林驚微被眼前真真假假的畫麵折磨得頭疼欲裂,腦海中仿佛有無數道聲音在說話。
有江秋漁嬌笑著叫她師姐的場景,也有江秋漁穿著嫁衣,冷聲罵她臟時的畫麵。
更有江秋漁握著劍,主動將劍尖刺入身體時的模樣。
林驚微仿佛被濃鬱的血腥氣包裹住了,呼吸裡都是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味,眼前也血紅一片,看得不甚真切。
她強忍著劇痛,使勁搖了搖頭,薄唇微啟,沙啞的嗓音裡飽含痛意和迷茫。
“阿漁……”
是她的阿漁回來了。
阿漁跟她回了魔宮。
林驚微咬緊牙關,呼吸越發沉重。
不,不是。
一切都是假的,是她幻想出來的。
阿漁早就已經離開了,去找她的青梅竹馬了。
她的阿漁不要她了。
轟隆——!
龐大的魔氣再也壓製不住,猛地四散開來,將四周的假山樹木轟成了碎屑,震耳欲聾的聲響中,魔氣與灰塵彌漫,嗆得人睜不開眼。
林驚微雙目赤紅,已然失去了理智,她的手心中隱隱有紅光閃過,江秋漁仿佛聽見了熟悉的劍鳴聲。
不能讓她拔劍!
她如今修了殺戮道,拔劍必見血,魔宮裡就這麼幾個人,哪兒夠她殺的?
情況不容江秋漁多想,她以自身靈力為罩,將四溢的魔氣封鎖在了這一片空間裡,同時雙手結印,靈力化作一道繩索,縛住林驚微的身子,將林驚微暫時控製住了。
院子裡,白光與黑霧交織,強大的威壓震得地麵微微顫抖,宮殿屋頂的瓦片掉了一地,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正在這時,遠處總算傳來了一道略熟悉的聲音,“是誰?!膽敢在魔宮裡作亂!”
江秋漁用神識一探,果然是熟人。
正是她昔日的左右特使,霜雪和未晴。
林驚微被靈力困住後,總算清醒了幾分,她眉頭緊皺,嘴裡低低地喚著江秋漁的名字,“阿漁……”
那雙暗紅的眼眸一錯不錯地盯著江秋漁瞧,竟有幾分卑微可憐的意味在裡邊。
江秋漁見狀,哪兒還有不明白的?
她舔了舔唇,倏地湊了上去,將自己的唇瓣印在了林驚微的唇角,同時輕聲道:“我在。”
林驚微猛地睜大了眼,周身肆虐的魔氣仿佛膨脹後的水泡,啵的一聲破碎了,隨即化作一陣無害的黑霧,消散在了天地間。
她呆愣愣地看著江秋漁,呼吸亂了一瞬,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了拳頭,“阿漁……”
“你……”
江秋漁麵不改色地撤離了些許,邊用舌尖舔著自己的唇,邊若無其事地答道:“清蘅君想必是一時看岔了,把我當成了亡妻。”
“現在清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