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秋漁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掉毛,她不是狐妖嗎,怎麼還掉毛啊!
這根柔軟的白毛上還帶著淡淡的桃香味,讓江秋漁想抵賴都不成,她小心翼翼地將這根毛毛收了起來,痛定思痛,決定以後不會再隨意放出耳朵和尾巴了。
她不想變成禿毛狐狸!
——
林驚微到伏岐殿的時候,一眼便看見有一人背對著她站在殿外,身形筆直修長。
她的腳步不停,徑直往殿內走去。
那人耳朵微微一動,餘光瞥見她的身影之後,轉身半跪在地上,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殿下。”
林驚微甩了甩衣袖,伏岐殿的大門隨之開啟,殿外的光線照不進去,裡頭黑漆漆一片,魔氣與血腥氣交織。
以往姣玥等人都不敢進去,隻在殿外等候林驚微的吩咐。
來人卻無所畏懼,跟在林驚微身後進來了。
林驚微在沙盤前站定,沒看他,嗓音平淡到沒有一絲起伏,“你來做什麼。”
來人正是東境魔君衛封。
衛封抱了抱拳,“殿下,屬下聽聞尊上回來了。”
衛封這人,對江秋漁還算忠心,就是性子太直了些,絲毫不懂得委婉,如若此刻跪在殿中的人是楚約,他絕不會這般直接。
林驚微冷眼看著他,“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衛封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楚約跟我說的。”
他完全忘記了來之前,楚約還特意暗示過他,不要在林驚微麵前提起他。
林驚微毫不意外,楚約這人向來奸詐狡猾,二十年前的那場大戰,他作壁上觀,過後生怕林驚微報複他,眼巴巴地把姣玥和星瑩送了回來。
林驚微沒空搭理他,楚約卻不知道,整日都在擔驚受怕,生怕林驚微找他算賬。
他聽見風聲,據說不可言說的那位並未魂飛魄散,如今又回來了,便趕緊慫恿衛封前來魔宮打探消息。
衛封也老實,一聽這話,當真趕了過來,來向林驚微求證。
林驚微不想讓旁人瞧見江秋漁,阿漁明明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其他人有什麼資格靠近阿漁?
但她也明白,她不可能關著江秋漁一輩子。
林驚微閉了閉眼,沒有否認,“嗯。”
衛封頓時激動起來,“屬下能見一見尊上嗎?”
林驚微沒說話,衛封隻覺得周身猛地冷了下來,餘光瞥見濃鬱的黑霧彌漫在殿內,充斥著危險的氣息,他趕緊改口道:“屬下的意思是,隻要得知尊上安然無恙,屬下便心滿意足了!”
他隻是性子直了些,人又不傻,眼看著林驚微都快對他起殺心了,衛封還不得趕緊認錯。
他跪在殿中,半晌都沒聽見林驚微的聲音,衛封壓下心底的不安,悄悄抬頭一看,卻見林驚微根本沒看他,這人正盯著眼前的沙盤,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後,他才聽見林驚微冷冷道:“明望宗的宗主紀長峖有一個徒弟,叫做玖儀。”
“你去把她綁了,帶到北陸寒域。”
衛封呆了呆,摸不準林驚微的用意。
明望宗跟北陸寒域有什麼關係?
他這樣想著,便也老老實實地問出了口。
林驚微蹙了蹙眉,目光落在衛封身上,衛封陡然打了個哆嗦。
他艱難地開口求饒,“屬下愚鈍。”
他承認自己是沒楚約那麼聰明,生怕自己理解錯了林驚微的意思,反而把任務給搞砸了。
林驚微的眼神格外涼薄:“玖儀的道侶是一隻雪狼妖,這隻雪狼妖是北陸寒域上一任城主的女兒。”
衛封恍然大悟,“您想讓我偽裝成北陸寒域的人,綁了玖儀,逼迫雪狼妖回到北陸寒域?”
還不算太笨。
林驚微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衛封一心隻有修煉,對外界之事並不算了解,他雖然不知道阿雪是經曆了九死一生,才從北陸寒域逃了出來,卻也能從林驚微的吩咐中猜到幾分事情的真相。
“您想幫助雪狼妖奪回城主之位嗎?”
林驚微頷首,“不要真的傷到玖儀。”
對阿雪來說,玖儀就是她的命根子,輕易觸碰不得。
林驚微隻想利用玖儀激起阿雪奪位的心思,並不想真的激怒阿雪,畢竟她的目的並不在此。
付星逸受了傷,此時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林驚微知道對方絕不可能善罷甘休,她得在付星逸進行下一步計劃之前,將能夠掌控的勢力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沒有人比林驚微更清楚付星逸的瘋狂,走投無路之時,他很有可能選擇魚死網破,讓這天下蒼生為他陪葬。
光靠魔界,是阻止不了他的。
林驚微握緊了手指,內府中的浮月流光應和地發出了錚錚劍鳴聲,伏岐殿內的燭火猛地跳動了兩下,熄滅了。
無儘的殺氣彌漫在大殿中,衛封遍體生涼,如墜地獄。
他深深地低著頭,嗓音發顫,“屬下明白。”
等到退出伏岐殿後,衛封才覺得身體暖了一些,他搓了搓掌心,心想,這位殿下比魔尊還要可怕。
尊上的凶狠永遠隻浮在表麵,林驚微卻慣會用冷淡來偽裝自己,深藏在她那張平靜麵容下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屍山血海。
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她的劍下。
回想起從前聽人說起清蘅君時,無一不是誇讚和敬仰,說她清冷端方,天賦卓絕,手持一把神劍,斬儘了作惡的妖魔鬼怪。
如今看來,隻有那句天賦卓絕,還跟從前一模一樣。
恐怕那時誰都沒有料到,最有希望飛升的清蘅君,會走上這樣一條路吧?
衛封搖了搖頭,不再想這些沒有用的,轉身便出了雲照大澤,去完成林驚微交給他的任務了。
衛封離開後,林驚微也離開了伏岐殿,她轉頭去了江秋漁的書房,這裡的布置跟從前一般無二,唯有書架後多了一間密室。
若是江秋漁看見了,定會大吃一驚。
原因無他,這間密室裡貼滿了符紙,中央擺著一張白玉床,幾條鐵鏈從牆壁裡伸出來,連接到了白玉床上,隱隱形成了一座牢籠。
整間密室的地麵由透明的水晶鋪成,腳踩在上麵,涼意透骨。
仔細看去,地麵上還繪著繁複的花紋,隱隱組成了一道神秘的陣法。
林驚微麵不改色地在床上盤腿坐下,她從儲物戒中找出一隻碧色玉瓶,倒出裡麵的藥丸,吞服之後,便閉上雙眼,調息入定。
很快,林驚微的身上便冒起了一層寒氣,眉睫上也凝出了薄薄的霜花,冰天雪地中,她的肌膚越發瑩白透明,襯得手背上的牙印格外顯眼。
就在某一時刻,林驚微身上的霜花驟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濃黑如墨般的魔氣。
不等魔氣四散開來,地麵上的陣法便隨之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四周的鐵鏈也晃動著,悉悉索索地將白玉床纏得更緊。
失控的魔氣被強行鎮壓下來,林驚微的麵色越發蒼白,她眉心微蹙,唇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恍惚中,林驚微的腦海裡浮現出了江秋漁的身影。
阿漁……
她好像看見了一片竹林。
——
青霜殿中。
江秋漁倏然睜開眼,捂著自己的心口,大口喘息著。
就在方才,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困在黑暗中,四周彌漫著黑霧,江秋漁看不清前路,她直覺自己的情況不太妙。
鼻尖縈繞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江秋漁乾嘔了幾聲,抬手想捂住自己的鼻子,卻猛地發現,那股血腥味竟然是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雙被保養得極好的白膩手掌竟然傷痕累累,這些傷口雜亂無序,最長的一條深可見骨。
江秋漁後知後覺,自己的全身都很痛,不僅是手掌,她的身上也布滿了傷口。
劇痛讓江秋漁的額頭滲出了一層冷汗,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指尖落在了自己的眉眼處。
這不是她的身體……
準確來說,這不是她的記憶。
這是屬於林驚微的經曆。
江秋漁抬眼看向四周,透過層層黑霧,她看見了一麵熟悉的水鏡。
江秋漁很快便反應過來,這裡是伏岐殿,她正坐在大殿上方的寶座上。
從前伏岐殿裡雖然也不甚明亮,卻也不似眼前這般昏暗不見光。
江秋漁想站起身來,四周的黑霧卻忽然躁動起來,將她層層圍困,逼得她不得不坐了回去。
指尖的血珠滴落在了地上,一股難以忍受的劇痛從江秋漁的心口處蔓延至全身,她悶哼了一聲,緊咬住自己的舌尖,才緩過了那一陣眩暈感。
江秋漁的眼眶驟然泛起了濕紅,她想,自己此刻所承受的,便是林驚微從前經曆過無數次的痛苦嗎?
她隻知道林驚微會在失控時傷害自己,卻不知道那些傷口,會這麼痛。
江秋漁閉了閉眼,耳邊隱約響起熟悉的呼喚聲。
“阿漁……”
她眼前一黑,再睜眼時,眼前是熟悉的床帳,頭頂的八顆鮫珠依舊耀眼奪目,被窩裡的溫度還沒消散。
江秋漁抬起手臂,對著鮫珠打量自己的手指,根根指節細白光滑,瞧不見一絲瑕疵。
跟那副傷痕遍布的模樣完全不同。
江秋漁吸了吸鼻子,把臉埋進了被窩裡。
林驚微這個笨蛋。
——
此時,密室中。
林驚微的情況也不算好。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卻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更沒法退出夢境,隻能被迫看清眼前的場景。
最開始出現的,是一片熟悉的竹林。
林驚微蹙著眉,看著年幼的自己在竹林中練劍,招式稚嫩,神色卻很認真。
這裡是青竹峰。
林驚微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夢到年幼時的事情,她正準備嘗試退出夢境,卻見年幼的自己忽然停了下來,衝她所在的方向抱了抱拳。
“姐姐。”
姐姐?
林驚微似有所感,正待轉頭看去,便聽見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嗯。”
林驚微的呼吸倏地停滯了,伴隨著一股清甜的桃香味,有人從她身側走了過去。
林驚微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拉住江秋漁的手腕,手指卻穿過了江秋漁的衣袖。
林驚微反應過來,想起江芷桃說的幾百年前,難不成,她夢到的就是阿漁回到幾百年前的經曆?
她緊盯著江秋漁的背影,視線不肯移開片刻。
林驚微這段時間日日與江秋漁神識交融,隨著兩人修為的精進,神識的融合也越發徹底,所以林驚微能看到江秋漁的記憶。
想到這裡,林驚微的臉色忽然沉了下去。
她能看到阿漁,阿漁自然也能看到她的。
那些雜亂的,充滿了血腥和殺戮的記憶,是林驚微竭力想要隱藏的過去。
阿漁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被阿漁看見自己出手傷人也就罷了,至少她並未取扶樂來的性命,可另外的……
林驚微不敢去想。
眼前的畫麵很快變成了另外一副場景,林驚微被迫以旁觀者的身份,經曆了一場充滿絕望的輪回。
曆史不斷重演,江秋漁的眼神也越來越淡漠死寂,她知道自己改變不了過去發生的事情,所以隻能任由悲劇不斷上演。
林驚微站在江秋漁身側,指尖發顫。
她很想替江秋漁拂去眼角的淚珠,告訴她沒事的,一切都會結束。
可她什麼都做不到。
林驚微想,原來她跟阿漁,真的是幾世注定的緣分。
可她寧願不要這幾世的相愛,隻想讓江秋漁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
壓抑的怨恨與怒意交織,林驚微雙眼猩紅,心口湧上了劇烈的痛意。
她感受到了江秋漁的絕望,卻無力阻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魔尊跳進了漩渦裡,隨後,江秋漁也跟著走了進去。
林驚微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閉了閉眼,以為自己會從夢境中蘇醒,卻不想再睜開眼時,眼前的場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對林驚微來說,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她跟在江秋漁身邊,看著她的阿漁從一個嗷嗷啼哭的嬰兒,長成了旁人口中明豔大方,優雅自持的江家大小姐。
美中不足的是,她多了一個未婚妻。
第一次看見褚嵐時,林驚微的心裡湧上了強烈的殺意。
原來她就是阿漁口中那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啊。
林驚微在一旁冷冷地看著,直到她從褚嵐的口中聽見她對江秋漁的不喜時,林驚微終於忍無可忍,伸手想要掐斷褚嵐的脖子,手指卻從褚嵐的身上穿了過去。
魔氣再度失控,徹底攪亂了林驚微的神智。
她的腦海被殺意和仇恨占據。
這個人怎麼敢?
她怎麼敢這樣對待她的阿漁?!
她視若珍寶,捧在手心裡,生怕她受到一點兒傷害的阿漁,卻被另一個人棄之如敝履。
林驚微想將她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