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往下的第一個台階時,容見很小聲地說:“以後不要這樣了。”
明野沒有解釋,他答應下來,又添了一句,“嗯,你以後也不會再生病了。”
容見就很沒有辦法。因為明野的意思是,因為容見不再生病,所以沒必要再做這樣的事。如果下一次還有需要,明野還是會繼續做下去。
容見想要明野對自己更好一些,很會忍耐痛苦不代表不會痛苦,他也會因為明野不夠珍惜自己而難過的。
從醫院回去後還是中午,明野做了中飯,兩個人吃完後,又睡了個午覺,明野吻了容見很多下,還是沒有更出格的舉動,可容見不知道該怎麼和明野說,最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看看到床頭櫃前留下了張紙條。
上麵寫著明野今天有個晚宴要參加,估計要很晚回來,讓容見不要等他。
容見打了個哈欠,從床上起身,無所事事地翻來覆去,沒有明野想陪做什麼都很無聊,隻能去書房看書打發時間。
因為本質是為了打發時間,容見索性準備寫點筆記,書桌上卻沒有筆。明野對容見沒什麼秘密,所以容見就直接拉開了抽屜,卻看到了意料外的東西。
那是一堆舊物。
一截沾著口紅的煙頭,一對黑色耳釘,一對翡翠耳環,一張舊照片,一個平安符,還有許多瑣碎的舊物,有很多容見都記不太清從何而來,但隱約能意識到每一件都和自己有關,然後他又找到了一個手機。
那是容見高中時用的,表麵上看起來還很完好。
容見的心被巨大的酸澀淹沒,這算是什麼?舊物堆起的墳墓嗎?埋下的不是容見的屍骨,而是明野的心吧。
他小心地將每一樣物品放了回去,嘗試按開手機開關,屏幕緩慢地亮了起來,隻是電量極低,看起來隨時都會關機。
容見連上充電線,坐在地板上,翻開和明野發過的信息。
看著看著,容見忍不住笑了出來,高中時還挺有意思的,隨著和明野的關係越來越好,消息也越發越多。
容見準備將這些消息導入到電腦,永遠封存起來,再將手機放回那個隱秘的抽屜裡,開電腦的時候又點開了另一個軟件。
——尋他。
容見猜測在自己變成植物人後,Hector可能會著急一段時間,但應該會逐漸忘掉這件事,畢竟茸茸球隻是一個網絡上認識的人,Hector還有現實生活,還有喜歡的人。
結果在點進那個房間後,容見的手機瞬間被龐大的消息數量卡住了。
容見隻能點進時間軸,一點一點慢慢看Hector發來的消息。
在容見發生車禍的那年除夕,Hector發了他們斷絕聯係後的第一條消息。
他說:“新年快樂。”
容見笑了一下。
一個月後,Hector發了第二條消息。
“迎春花開了。”
後來消息逐漸頻繁起來,容見卻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Hector好像知道對方不會回應自己,一個人唱著獨角戲。
“生日快樂。”
“今天有點累。”
“醫生說植物人分為兩種,一種是意識能夠感受到外界,但是身體不能動;另一種是昏迷過去,無論外界過了多久,都不會感受到。我希望茸茸球是第一種,否則肯定會覺得很無聊。”
容見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沒有哪個人會對一個網友這麼了解。
大約在容見變成植物人的五年後,消息更加頻繁了,幾乎每天都發,大多是Hector每日的行程,但都很簡潔。
就像是明野,話很少,連微信消息打字都要比彆人少。
他說:“今天一夜都沒睡著。”
“又睡不著。”
“安眠藥對我沒太大用。”
再後來他就不再說失眠的事了,似乎因為太平常了,所以就不值得提了。
容見快速地翻過信息,直接將時間軸拉到最後一天,是在五個多月前的某一天。
Hector說:“茸茸球醒了,來這裡找我。”
後麵的地址是嘉榮所在的位置。
手機的分量似乎變得很重,重到容見差一點拿不起來,從手上跌下去,容見雙手顫抖著將手機捧了起來。
他想:怎麼會這樣呢?
明野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愛,又全給了容見。
十一年那樣長,他的愛卻從未枯竭過。
明野是在晚上十點鐘回來的,他參加了一場宴會,即使是裝模作樣,也喝了一點酒,回來的路上又抽了煙。
他一推開門,就看到容見坐在沙發上,身上披著寬大的浴巾,鴉黑的長發披散在肩膀上,小腿是赤.裸著的,很白,很瘦,腳腕沾著一圈粉紅,是很漂亮的顏色。
容見朝明野招了招手,他說:“我有問題要問你。”
明野脫掉外套,蹲在了他的麵前。
容見有很多問題,全是在Hector那裡知道的,他問一句,明野就答一句,如果他不問,明野就永遠不會說。
於是,容見的最後一個問題是,“最近還會不會失眠?”
明野不會在非必要的事情上欺騙容見,這次也不例外,他很謹慎地回答,“有一點,但沒有關係。”
很多事,容見不知道,明野就不會說,因為沒有必要。
容見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想錯了,被《惡種》誤導了,明野不是不會愛人,而是天生就很會愛人,不過因為過分忍耐克製,很少有人能看得出來。可又因為他孤獨地長到三十歲,從沒被人愛過,所以他這麼會愛人,卻不會被愛。
容見想:所以給明野平淡的、隱忍的愛是不夠的,應該要給明野很多很多愛,他才能感受到。
明野半垂著眼,並不因為剛才的提問而驚訝,也不會去問容見從哪裡找到了手機,他對容見是沒有秘密的。
容見鬆開了浴巾,從沙發上走下去,跪在地麵上,仰頭吻住了明野的嘴唇。
那是一個混合著酒氣和煙草味的吻。
明野有欲望,卻沒有準備做,隻是吻容見。
容見抬起頭,眼睛濕漉漉的,裡頭浸滿了水汽,他與方才的語氣截然不同,現在很小聲很心疼地問:“那你一直睡不著,是不是很難過?”
明野沉思片刻,不輕不重地回答,“還好,沒有多難過。”
容見攬住他的肩背,兩人靠的更近,直到睫毛都能觸及到對方的皮膚。
容見用鼻音說:“我們做.愛吧。”
明野沒有拒絕,朝容見點了點頭。
容見終於笑了,他說:“等做完了,我要抱著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