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都是病懨懨的,一直不見好。”靜安郡主麵露擔憂之色,“特地請了太醫過來看,太醫給她開了藥,說讓她放寬心,病才能好得快。”
榮親王妃聞言,心裡了然。
大家都是聰明人,哪裡不明白這話裡的意思,褚家大姑娘的婚事生變,甚至要被逼著退婚,肯定鬱結於心,病才會一直不好。
她又窺了靜安郡主一眼,看她憂心忡忡的,好一副為女兒擔憂的好母親模樣。
這表麵功夫做得真不錯。
大家都是在京裡頭混的,時常在太後那裡露臉,誰不知道誰啊。
榮親王妃心裡有幾分不屑,覺得靜安郡主裝模作樣的,要是她真這麼疼愛長女,為何每次進宮拜見太後時,極少帶長女進宮,隻帶小女兒和小兒子?
就算褚惜玉和褚瑾玉是龍鳳胎,讓人稀罕,但長女也不能一直不帶來露臉啊。
要是褚映玉經常在太後麵前露臉,說不定褚家姐妹倆的未婚夫都要換個人,褚映玉配七皇子,褚惜玉配孟瑜山,這還差不多。
隻能說,靜安郡主還真是疼一雙小兒女,小兒女是寶,長女就是草。
晚上,長平侯下衙回來,靜安郡主和他提這事。
左老夫人願意補償褚映玉,這補償裡,不僅有房產田契和金銀珠寶等實惠的東西,以及左家的人脈,還有一項是願意讓左家的五公子娶褚映玉。
按將軍府的意思,褚映玉沒了婚約,那左家就賠她一個夫婿。
“伯亭,你怎麼看?”
她一邊伺候丈夫更衣,一邊問,見他眉頭擰起,顯然是不高興的。
靜安郡主又道:“其實我也不高興,不管如何,映玉也是我女兒,是我看著長大的,縱使她再不好,我這當娘的也不會不管她。左家如此咄咄逼人,置她於何地?不是讓外人看笑話嗎?”
許是見她生氣了,長平侯反而沒有那麼生氣。
他寬慰地拍拍妻子的手,“是為夫無能,無法護住你們。”他歎了口氣,“容我再想想罷。”
直到用過晚膳,長平侯又問:“那左家的五郎如何?”
“左五郎啊……”靜安郡主想了想,“我在左老夫人的壽宴上見過,是個極俊的孩子,和他的父兄一樣,都有報國之心。”
這話說得委婉,所謂的報國之心,便是以後會上戰場。
左家是行伍出身,曆代都為大周征戰、護衛在西北,左家的孩子從會走路起,就懂得如何舞刀弄槍,每一個左家弟子的宿命都是在戰場。
這年頭,疼愛女兒的人家,大多都不會將女兒嫁入武將之家,除了覺得武夫粗鄙外,也是怕女兒將來守活寡。
七皇子也算是半個武將,但他到底是皇子,就算他上戰場,身邊保護的高手肯定不少,聖人總不會讓自己兒子真的在戰場上戰死。
長平侯搖頭,“不好。”
他的顧慮也是如此,褚映玉是他第一個孩子,他也是疼愛的,希望她過得好。
原本孟瑜山這個女婿他是極為滿意的,家世好,長得俊,還很上進,將來他若是出仕,以他的學識才華,肯定會受聖人重用,長女也能跟著享福。
靜安郡主歎氣,“可是左家那邊不會樂意讓女兒與人共侍一夫的,現在宮裡還未有什麼表示,若是聖人出麵……”
長平侯不以為意,“聖人就算再寵信大將軍,也不能管到彆人家裡的事去吧?”
聖人日理萬機,哪裡有那閒工夫?
“聖人不管,太後娘娘呢?”靜安郡主提醒他,“你彆忘記了,這次的事,左家姑娘也是受害者。”
他們的女兒是受害者,左明珠又何其無辜?
隻要左家抓住這一點,聖人也不好說什麼。
長平侯神色一滯。
他心裡也是矛盾得厲害,不想女兒和孟瑜山退婚,又敵不過現實,同時也覺得左家的提議不好,不想讓女兒將來嫁個武將,以後守寡。
靜安郡主哪裡看不出他的糾結。
她心裡冷笑,覺得根本不用糾結,因為左家不會給他們太多時間糾結,隻要這事一天沒個結果,左家就一天不會放棄。
果然,不過兩日,榮親王妃又來了。
榮親王妃這次來,不僅帶來左家的意思,說願意再多給補償,務必要讓褚家姑娘不受委屈,繼而也帶來宮裡的太後的意思。
她委婉地說:“太後娘娘說,若是你家的大姑娘願意,可以讓皇上下旨為她和左家的孩子賜婚。”
太後娘娘到底還是偏著靜安郡主的。
但左家也不能無視,不如給褚映玉和左五郎下旨賜婚,如此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在太後看來,這安排非常完美。
靜安郡主心中微動,沉吟片刻,說道:“這事……我先問問我家映玉罷。”她一臉無奈,“這孩子最近一直臥病在床,我看著實在心疼,想著她命苦,心都要碎了,我們夫妻倆便也不想逼她什麼。”
言下之意,就是讓褚映玉自己選擇。
榮親王妃一聽,便知道有戲,笑盈盈地說:“是這個理,映玉那孩子確實受了委屈。”
她又說幾句好話,終於滿意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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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安郡主等到長平侯下衙回來,和他說這事。
“伯亭,我覺得左家的補償挺不錯的,你覺得呢?”她詢問道。
長平侯歎氣,許是有心理準備,其實也不那麼難受,連太後都表明她的態度,願意為長女和左五郎賜婚,聰明的人都知道該怎麼選。
當即夫妻倆一起去秋藜院。
因褚映玉在生病,天氣又冷,不好叫她到正院,夫妻倆隻好親自去看她。
來到秋藜院,靜安郡主讓屋裡伺候的下人退下,直接將來意說明。
褚映玉默默地聽著。
靜安郡主說完,直截了當地問:“你是怎麼想的?是想要繼續履行瑜哥兒的婚約,還是選擇左家的補償?”
長平侯見長女清瘦的模樣,這次生病又瘦了一圈,難得升起了些父愛,柔聲說:“映玉,你彆怕,不管你怎麼選擇,爹娘都是支持你的。”
褚映玉臉上沒什麼表情,看著冷冰冰的,甚至有些尖銳。
她說:“我都不想選。”
“什麼?”
長平侯夫妻倆愕然,下意識皺眉,看她的眼神就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不體貼父母。
看到他們的反應,褚映玉麵上露出諷刺之色。
說什麼都支持她,等她說出不符合他們想要的答案時,他們又露出這種表情,分明就是言行不一。
許是看到她臉上沒有掩飾的嘲諷之色,長平侯有些尷尬。
他確實沒想到長女會這麼說,原本還以為她至少會選一個的,畢竟她也隻有這兩條路可走。而且這兩條路中,左家的補償是最好的,正常人都會選這個。
但長平侯不知道,他這女兒現在都不稀罕這些,甚至對自己嫁不嫁人都無所謂。
靜安郡主生氣地一拍桌子,“你胡說什麼?兩個都不選,那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褚映玉平靜地迎向她的怒氣,然後露出一個笑容,“大不了絞了頭發做姑子唄,這樣世人也能讚我一聲品性高潔。”
上輩子她被人罵過卑鄙無恥,罵過冷酷無情,還真沒人讚過她一聲品性高潔。
或許可以試試。
靜安郡主真的生氣了,氣得破口大罵,“做什麼姑子?你可知道姑子是怎麼樣的?哪家要是出了一個做姑子的姑娘,你知道外人會怎麼看?你難道要讓惜玉和瑾玉以後都抬不起頭?你怎會如此惡毒?!”
褚映玉麵無表情地想,哦,還有一個惡毒呢。
果然品性高潔這東西和她無關。
“那又如何?”褚映玉繼續笑,笑得冷冰冰的,“母親,我都要當姑子了,屆時斬斷紅塵,惜玉和瑾玉和我也沒關係,他們如何,我又何必在意呢?”
“……”
長平侯夫妻倆沒想到會聽到她說這種話,紛紛瞪大眼睛。
這一刻,夫妻倆都有種女兒是不是被鬼附身的想法,否則好好的一個孝順的孩子,怎會變成這樣?
靜安郡主終於氣瘋,站起身一巴掌打過去。
哪知褚映玉微微偏身,那巴掌擦著她的臉而過,雖然沒打中她,但修剪得尖銳的指甲刮過她的臉,瞬間血就迸出來。
看到她臉上出現一道半個手指那麼長的傷痕,長平侯嚇了一跳,趕緊叫道:“快叫大夫過來!”
靜安郡主也嚇到了。
她沒想過要傷她的臉,姑娘家的臉何等重要,就算她再不喜這女兒,也不至於想讓她毀容。
大夫來得很快,看到褚映玉臉上的傷,不禁暗暗搖頭,識趣地沒有多問,取了一瓶膏藥,讓丫鬟抹到傷口上。
“大夫,會不會留疤?”長平侯擔心地問。
大夫道:“幸好傷得不算深,這膏藥有止血去疤的功效,我再開些藥配著吃,儘量不讓留疤。”
長平侯這才鬆了口氣。
等大夫離開,長平侯夫妻倆已無怒氣,隻覺得十分疲憊。
長平侯歎了一聲,說道:“映玉,我們是不可能讓你去當姑子的,而且你不知道,那些姑子廟可不是什麼好去處,當姑子……”
他有些難以啟齒。
這些養在深閨裡的姑娘並不知道,其實前朝時,姑子也是某種不好的稱呼。
聽說有些姑子廟專門做皮肉生意,導致世人提起姑子時,就想到那些事。
大周朝建立後,很多姑子廟雖然被拆除了,但有些姑子廟為了生存,暗地裡仍是做這些生意。
雖說很多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家廟,家廟倒是沒有這些臟汙之事,可家廟也不是那麼好待的,素來是用來磋磨那些犯了事的女子。
一個年輕的姑娘去了那裡,如何能熬過一輩子?
長平侯還不至於如此狠心對自己的女兒。
靜安郡主也平靜下來,比起丈夫的難以啟齒,她倒是不介意將外界殘酷的一麵告訴她,最好能嚇唬住她,省得這女兒太有主意,一點也不乖順。
褚映玉果然臉色變了變。
她不禁想到被送到姑子廟裡的謝清婉。
見她被嚇到,靜安郡主有幾分滿意,又道:“我們是不會讓你去姑子廟的,你隻有兩個選擇,選一個罷。”
話裡的威脅不言而喻,作為父母,他們完全可以替她決定,然後將她關起來,直到出嫁。
隻是比起這個,還是她自己心甘情願比較省心。
褚映玉沉默片刻,說道:“我選左家的補償。”
長平侯夫妻倆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那好。”長平侯轉頭對妻子吩咐道,“阿蓉,明兒你讓人去靖國公府,告訴嶽父和舅兄,讓他們抽個時間來府裡商議退婚之事。”
靜安郡主點點頭。
等夫妻倆離開,褚映玉默默地坐在那裡,像個木頭一樣。
寄春進來,看到她臉頰上的傷痕,眼淚落了下來。
“哭什麼?”褚映玉回過神,笑了笑,“不用這樣,其實我挺好的,左家的補償很豐厚,還補償我一樁姻緣,我也不算吃虧。”
寄春哭道:“哪裡不吃虧?那左五郎是個粗人,哪裡能比得上表少爺?”
大周雖不至於重文輕武,但時下的審美,還是以斯文清雅為主,姑娘家更喜歡那些清貴的世家公子,而不是耍刀弄槍、沒什麼講究的武夫。
褚映玉拍了拍丫鬟的手,暗忖就算她作出選擇,還有一個七皇子呢。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仍堅持要娶褚家的姑娘,若是的話,她怎麼選擇都是沒用的。
若他放棄……
其實左家也不錯,聽說家風正,那左五郎的武功很好,記得上輩子,他曾在某次秋獵時奪得第一,隻要不死在戰場,也是個前途不可限量的男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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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玄愔回到府時,已經是三更半夜。
最近他領了西郊大營練兵的差事,每天都忙到很晚,回府的時間也是一天比一天晚。
剛進府,便見蘇媃迎過來。
“殿下。”蘇媃臉上的神色有些凝重,“左家那邊想要補償褚姑娘,說將左五郎賠給褚姑娘,讓左五郎與褚姑娘定親。”
她將長平侯府發生的事詳細的彙稟給主子,同時說起褚映玉臉上受傷的事,“……褚姑娘最後同意了。”
陸玄愔臉上的神色瞬間變了。
周圍的人紛紛低下頭,繃緊身體。
夜色靜謐,呼嘯的北風穿堂而過,外頭一片冰天雪地,似乎連呼進去的空氣都帶著極致的寒意,身體幾近發麻。
好半晌,陸玄愔的聲音響起,“動手。”
蘇媃神色一頓。
寧福兒小心地問:“殿下,是要揭穿褚二姑娘和榮親王世子私會的事?”
陸玄愔冷冷地看他。
寧福兒明白了。
他們殿下當寶一般重視的姑娘,卻被長平侯夫妻當草般磋磨,甚至還傷了她的臉,主子生氣,那就彆怪他讓他們不好過。
長平侯夫妻倆疼愛小女兒和小兒子,要是褚惜玉出事,隻怕夫妻倆都會急上火,哪裡還有時間去逼大女兒選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