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
祁峟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單的。
他母親早逝,父親祖母忌憚於他;姐妹兄弟們,或是壽命不長、或是覬覦他手中權柄。他的臣子們,或是一片私情隻為己身,或是一片公心傾情奉獻大祁。
隻為他“祁峟”這個人考慮的,似乎沒有。
便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暗夜,眼裡似乎也隻能看見“陛下”,而不是“祁峟”。
他是孤單的。
他在皇帝的位置上,是九五至尊。
很多人捧著他,討好他。
也有很多人妄圖玩弄他、掌控他。
他是不是祁峟不重要,他是皇帝就行。
幼時他曾厭惡並不純粹的靠近與討好,甚至連帶著厭惡權勢、金錢、地位。但現下,他覺得,大權在握孤單寂寞有何不好!
他不需要純粹的靠近、純粹的討好。不需要。
他隻要手握權勢,就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他若掌握權勢,就可以保護任何他想保護的人,就能篩選出和他意見一致的人;他若有心,可以讓朝堂上下隻餘一種聲音;他若願意,就有機會救世間萬民於水火;他若不願意,便是將這繁華美好人世間,鍛造成人間煉獄又何妨!
祁峟一時心緒激蕩。
堪稱落荒而逃。
所以他沒聽清,身後士兵的呼喚,“是陛下嗎剛剛?”
“聽說陛下好年輕的,才十多歲。”
“傳說他手段殘忍,心狠手辣,親手毀了父皇母後的陵寢。”
“可是陛下會來關心我們。”
“陛下想讓我們活著。”
“陛下想讓安南回來。”
“我們入伍,陛下為我們每人發了三兩銀子。”
“先帝時期入伍,彆說發銀子了,不自帶乾糧、自備武器就算不錯了。”
“雖說這筆錢是皇陵掘出來的,來路不好看。”
“但陛下是我們的好陛下。”
行至慈安殿,祁峟終於穩定了情緒。
他默默站在慈安殿門口,看著巍峨壯闊的牌匾,心裡回想起了杜後,他的皇祖母。
印象裡,杜後是個才華橫溢的女人,是名滿京城的才女。
她能在主少國疑的時候,扶植昏庸懦弱的君主坐穩皇位,她能將不可一世的大權完全掌握在手中。
她奢侈、愛享受、心狠手辣,能對兒孫、兒媳下毒手。
可她也心疼、憐惜娘家侄女、上了歲數的重臣。
她割了很多地、賠了很多錢。可她對官吏朝臣都很好。她善待了很多位高權重的人。
她執政後期,眼裡隻有上位者。隻有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在她眼裡才算性命。
可祁峟分明記得,他的皇祖母,執政初期,還是很善待百姓的。
難道是久居高位,被權勢蒙蔽了雙眼,眼裡見慣了繁華,便看不見最底層、最可憐、最龐大的平民群體了嗎?
祁峟一時感慨萬千,終於從冰涼無情的政治機器統治頭腦的狀態中醒來。
他後怕地抬頭仰望四角幽藍的天空,白皚皚的絲絲雲彩如春日高山積雪,少而美,但也多了絲隨時消匿、隨時淡出的憂愁。
祁峟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自嘲地輕微一笑,便揚長而去,徒步走回了雍和殿。
暗夜、小柚子一直陪伴在側,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