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莎睡了一覺, 不過這一覺睡得一點也不好。
她整個人都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好像一下子就出現在爆炸現場,一下子又成了小豆丁, 深一步淺一步的學走路, 晃晃悠悠像是一隻小企鵝。
一下子是歡聲笑語,一下子又是淒慘崩潰的大哭。
徐莎想要掙脫開來, 但是卻又怎麼都掙脫不開, 她看到“自己”學走路, 又看到天還沒亮, 媽媽就領著她去糧油店排隊買糧, 還夢見她姥提著燒火棍子去找朝她丟小石頭的壞小子。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就像是一些碎片,不斷的向她飛來。
少時的成長酸甜苦辣,但是更多都是小孩子的小心思,然後就是長大……她媽媽不在了,徐莎看見自己掀翻了人家的桌子,歇斯底裡,整個人都要崩潰的樣子, 嗚嗚的哭了出來。
“莎莎, 虎妞兒,醒一醒!”
徐婆子聽到自己旁邊如同小動物一樣的嗚嗚哭泣, 慢慢轉醒,這一看, 徐莎果然哭的厲害,她輕輕的拍了拍徐莎, 說:“不哭了,都是大姑娘了, 總是哭像什麼話?”
徐莎被拍醒,整個人有幾分迷糊,不過很快的,她就嘟囔:“不管什麼時候,在姥姥的麵前,我都是小孩子。”
徐莎輕輕的紮進徐婆子的懷裡,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紅彤彤的眼睛,姥姥已經很傷心了,她不能在更加影響她的心情。徐莎小聲:“我睡了多久?”
徐婆子:“我也不曉得。”
雖然不曉得,但是兩個人倒是聞到了外麵傳來一陣陣響起,徐莎吸了吸鼻子,很肯定:“江楓的飯菜都做好了。”
現在做的飯菜,和後世沒法兒比,和江楓的手藝更是沒法兒比。
誰讓,材料欠缺呢。
而且物資緊張,大家都節省,大部分時候不會大手大腳的放調料。隻有江楓,他是根據菜譜學的做菜,所以幾乎是嚴格按照菜譜放調料。
也許有人覺得靠著菜譜學不到什麼真廚藝,但是在這個時代,那是相當夠用了。
而且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除了一些大廚子的招牌菜,一般人的家常菜,可不是江楓的對手。
所以徐莎斷定呀,這個味道不是彆人家的。
她揉揉眼睛,說:“我們吃飯吧。”
徐婆子笑了,說:“好,吃飯。”
她其實心裡也難受的,但是到底經曆了太多生離死彆,年紀又大,倒是能緩和過來。徐婆子起身與徐莎一起出門,因為哭泣,兩個人都腫眼泡,徐莎因為哭的厲害一張花狗臉兒。
徐鴻偉:“去洗洗臉洗洗手吃飯。”
徐莎唔了一聲,聽話的很。
雖然看起來很簡陋,但是江楓生生鼓搗出四菜一湯。
徐莎探頭一看,呦吼,竟然還做了回鍋肉。
徐莎立刻說:“不是說可能沒有肉了嗎?”
徐鴻偉:“我去食堂找人換的。”
四菜一湯,一個回鍋肉,一個茄汁豆腐,一個醋溜白菜,還有一個的蒜蓉粉絲蝦。最後的湯是紫菜雞蛋湯。
徐莎:“這蝦也是您換來的?”
徐鴻偉笑著說:“嗯,那邊不多,反正也不夠大家吃,我記得你喜歡,就給換回來了。江楓這手藝,還真是有兩下子,倒不是徐鴻偉多麼想要表揚江楓,而是這香味實在太霸道,誰曾想江楓這人千裡迢迢過來,還帶了一堆調料。
這真是讓徐鴻偉這個大老爺們歎為觀止,不明所以。
不過,好吃肯定是好吃的,江楓做飯的功夫,多少家都打孩子了。
特彆是江楓做回鍋肉的時候,那香味兒站在樓下都聞得到,多少家的小崽子都在嘰哇亂叫呢。
徐鴻偉越想越樂嗬,叫:“來吃飯。”
一家人坐在一起,大概是睡一覺的關係,徐婆子精神頭看著好多了,倒是徐莎因為夢裡哭唧唧,眼睛又更腫了一點。不過徐莎精神倒是挺好,一筷子就奔向了回鍋肉。
江楓說:“其實紅燒肉我也會的,不過坐了這麼久的車,我怕你們覺得膩歪。所以做了回鍋肉,看看味道怎麼樣。”
膩歪?
不存在的。
不過這回鍋肉也好,辣口的回鍋肉,吃起來格外的香。
徐莎從來都不虧,但是仍是吃的熱火朝天,“唔,真是好吃。”
彆說是徐莎,就連其他幾個男人也扛不住肉的誘惑,這個年頭兒啊,真是沒人不愛吃肉。
他們一家子吃得歡樂,旁人家可未必了,隔壁斜對門兒的老周媳婦兒臉黑的都能滴出墨汁,整個人都十分不虞,可是她的臉色這樣難看,他家的小兒子卻還沒發現一點點的不對勁兒,反而是坐在地上打滾哭,嘴上更是念叨個不停:“我要吃肉,我就要吃肉。”
老周媳婦兒薑紅氣哄哄的,說:“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餓死鬼投胎啊?吃什麼吃?你也不看看,咱家什麼家庭,能跟彆人比嗎?”
她語氣十分的不忿,可是他家的小兒子倒是不管那些,這個小霸王大有不讓吃就哭個不停的架勢,嚎啕大叫:“我要吃肉,我就要吃肉。”
要說起來,薑紅和斜對門的老徐家,關係可不咋地。
她跟老徐家的徐秀一直較著勁,她自認為自己初中畢業,比徐秀有能耐多了,但是徐秀在部隊倒是遊刃有餘。她雖然是家屬,可是就不是這邊的人嗎?這些人也不拿他當自己人。
徐秀死了,她都覺得是老天爺開眼了,讓她N瑟,該!
正好趁著徐鴻偉單身,她可是琢磨好了,給自家的表妹介紹給徐鴻偉。讓徐莎那個心高氣傲的小賤丫頭也落到後媽手裡嘗嘗厲害。可誰曾想,徐鴻偉和她男人競爭連長的職位。
那自然要搞一下徐鴻偉的,這不是,她就攛掇了大姑姐幫忙,搞壞了徐鴻偉的名聲,她男人不就上位了?
可沒想到,一切出乎意料之外,徐莎竟然鬨了。
她本來還覺得給徐莎弄走了,也是好事兒,但是更想不到的是,這連長的職位,還是被徐鴻偉爭取到了。這幾年,徐鴻偉越升越高,比大姑姐夫的位置都高了。
正是因此,到現在大姑姐夫反而是埋怨上了他們,覺得正是因為他們,導致他自己不能升遷,搞得一身腥。還招惹了徐鴻偉的記恨。雖然他們都沒有什麼什麼證據,但是他們被壓著這麼多年都升遷不了,履曆上也因為許多事情辦的不那麼圓滿而不好看,這就讓他們越發的不甘。
周琦他大姐這兩年都不登門了。
至於徐鴻偉,他都升到團長了竟然也不搬走,就住在這裡,每每看到徐莎寄東西過來,她就恨得咬牙切齒。這麼些年,她可真是恨極了。
“哭哭哭,你是餓死鬼啊!整天就知道吃,人家願意給你嗎?你去要啊!”
薑紅惡意的說,她就不信,孩子去要,他家好意思不給!
這麼一想,薑紅豁然開朗,對啊,她以前過去要東西,徐鴻偉不理他不要緊,還讓指導員找他男人談話,讓她注意影響。那麼現在他家娃子去要行了吧?
他家小兒子今年八歲,小孩兒要算什麼的。
“去吧去吧,你去吧,我就不信他們不給你一個孩子吃。丫頭都吃得,我們家可是小子。”
這人要是不要臉麵,就是這個樣子了。
自以為是的人都是覺得自己最重要,覺得人家丫頭不該吃肉,就算要吃也是自家小子吃,但是卻不想,你家小子是你家的,人家把你們當回事兒嗎?
說句難聽的,你家的小子又不是人家的崽。
按理說不是小孩兒了,但是因為家裡溺愛,倒是也養成了小霸王的性格。不過因著家裡就這麼一個兒子,所以薑紅可覺得,一切好的都該給她兒子的。
她的三個閨女,都在老家婆婆養著,可不許登門呢。
他家的小子也是混不吝的,一聽他媽都發話了,一下子就竄起來,嗷的一聲就奔赴老徐家,咣咣的砸門,恨不能砸出一個窟窿來。徐莎一家人正在吃晚飯呢,就聽到這個動靜兒。
徐莎條件反射:“是不是薑紅家那個熊崽子?”
說完,自己又愣了。
她知道。
她竟然能脫口而出。
徐婆子問:“這是什麼人?”
徐莎看了一眼她爸,說:“就是她男人當初跟我爸正連長的位置,她以前也經常擠兌我媽,十分嫉妒我媽。每次看見我都要叫我賠錢貨。”
徐鴻偉沒有反駁。
徐莎:“……”我沒有說錯。
她夢裡零碎的片段,就有這個女人,果然是沒有說錯。
“他家的兒子就是個小霸王,誰家有點吃的都要上門討要,他不來他媽也要來。人見人煩。”
徐鴻偉點頭:“一家子不著四六的。”
徐婆子冷笑一聲,指了指門:“這是來要吃的了?”
徐莎點頭。
徐鴻偉:“能這麼不著調來砸門的,應該是這個孩子了。”
徐婆子微微一笑,說:“他媽的欺負我閨女,我女婿,還欺負我外孫女兒,這下子,我倒是要讓她知道知道厲害。“
她起身,掃視一圈兒,說:“大山子,你來配合我。”
徐鴻偉&徐莎&江楓:“???”
徐山微微擼袖子,說:“您就瞧好兒把。”
不知道怎麼的了,徐莎突然就興奮了起來。
徐婆子來到門邊兒,突然間一拉門,那個熊孩子就踉蹌了一下,隨即叫:“我要吃肉!你給我肉吃。”
這個時候,因為熊孩子砸門,走廊裡已經家家戶戶都在探頭了。
徐婆子上前一步,溫柔的笑,說:“小朋友,你走錯門了啊,這裡不是你家。既然想吃肉快回家讓你媽媽給你做肉吃把。”
“你個死老太太,讓開,我要吃肉。丫頭沒權利吃肉,是我的!”
他在家跋扈慣了,出門撒潑也有他媽善後,一下子倒是完全不管那些了。
徐婆子微微蹙眉,不過仍是好聲好氣:“小朋友。你怎麼能罵人呢?罵人是不對的!你這樣,可不好。以後沒有小朋友會和你做好朋友的。”
“要你管,你讓開。我要吃肉,我就要吃肉!”
一開門,香氣更濃鬱,他急切極了。眼看徐婆子擋著門,使勁兒伸手一推:“你個老虔婆,滾開!”
“啊!!!”
徐婆子突然就向後倒去。
整個人摔在地上,直接閉上了眼,徐山嗷的叫了一聲,大喊:“娘!”
他眼睛睜的大大的,扶住了徐婆子,叫:“你這小孩兒,你怎麼打人!娘,娘……您醒醒啊……”
徐山的尖叫聲簡直是響徹雲霄:“殺人啦!小孩子殺人啦!”
他這個吼聲,彆說這個樓,就是隔壁樓,都聽到了這劇烈的大喊聲了。
“娘啊,你這孩子,你這孩子怎麼能這麼惡毒……”
這時徐莎立刻就衝上去:“姥!”
徐莎還沒等撲到徐婆子身邊,就看徐婆子的手輕輕動了一下,還給她比了一個“OK”。這是跟徐莎學的小手勢呢。
徐莎:“………………”
不過既然她姥和舅舅都表演的這麼好,她也不遑多讓:“你這個混小子,怎麼能對老人家下手?”
現在正是晚飯的時間,家家戶戶都有人的,沒一會兒的功夫,樓道裡就聚集的滿滿當當的。徐鴻偉:“大家讓一讓,大家快讓一讓。我得送老人去醫院。”
徐山嚎啕大哭:“娘啊!您怎麼這麼命苦啊!這平白的怎麼還遭了禍事啊!!!”
“這是怎麼了?出啥事兒了啊?”
“這老太太怎麼了?”
有過來的晚的,自然要打聽的。
不過這一層的誰沒看見呢。
他們都眼見為實了。
“這徐團他老娘還有閨女小舅子不是過來了嗎?就去換了點肉做菜,老周家那個小子上人家要肉吃,人家老太太出來說你走錯門了,他就罵罵咧咧,這不還動起手了?這歲數大了哪兒能禁得住他那麼個小壯實的孩子撞一下?當即就昏過去了。”
“啊!”
有幾個年紀大的,默默的後退一步,生怕這小子發狂在亂撞,自個兒歲數大了,可是禁不住的。
“是這孩子能乾得出來的。”
“可不!”
“那薑紅呢?”
“打定主意在家裝烏龜了。這哪兒能出來?出來了不是還要領人去醫院?”
“這家子也太不要臉了吧?”
“你們憑什麼罵人,又死不了!”周小子瞪大眼,還不怕呢:“讓我爹娘收拾你們!”
“你看看這孩子。這孩子分明是故意的,都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家人的指使才來!不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徐山大喊:“你們家大人儘可以躲著,這件事兒,我姐夫算了,我也堅決不能算了。這都欺負上門了,可見我姐姐還活著的時候遭受了多少的委屈。今天我娘的事兒,我們要找上級領導。你們部隊要是偏袒,我們就往上告!我們就算是找到首都去,也不相信沒有人給老百姓做主了!怎麼著?乾部的家屬就能隨便要彆人的東西,不給就打人嗎?那麼今天看見我們家吃肉就想搶,明天看見儲蓄所錢多,是不是也想搶?你們這裡可是有武器的,他拿著武器去搶劫呢?從小見大,總之,我們不能算了!”
徐鴻偉:“行了,徐山,趕緊先送醫院。”
他反手把門關上,一行人匆匆下樓。
這時一個矮胖子跑過來,說:“老徐,怎麼回事兒?”
徐鴻偉:“我娘被老周家小子打傷了,得趕緊送醫院。”
矮胖子是政委,正是跟徐鴻偉搭班子的,雖然不是一個樓,但是一聽到動靜兒就趕緊過來,沒想到這事兒這麼嚴重。
“那快點。”
江楓主動:“人給我。”
他主動背著徐婆子,說:“沒事兒,您會沒事兒的。”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去了醫院,江楓坐在車上,仿佛是自言自語:“這頭疼頭暈的毛病,最是難查出個所以然了,而且老年人身體脆,保不齊哪裡就有問題了,這摔一下,是摔了全身……”
徐婆子半躺在徐山的腿上,聽著江楓的話,記在心裡。
“一般腦震蕩很容易引起乾嘔,真是要住院,恐怕十天半個月都要住得……”
徐婆子:“…………”
胖政委越聽越膽戰心驚,說:“開快點,這可彆有什麼大事兒啊。”
江楓抬頭,看向政委,說:“都不好說的,姥姥是撞到頭,這種最是可大可小。”
政委看向徐鴻偉:“這位是……”
徐鴻偉:“這是我女婿,他是學醫的……”
政委:“怪不得說的頭頭是道。”
老徐家幾個人心說:哪裡是說的頭頭是道,江楓這是再教徐婆子該怎麼應對更自然。
隻不過,不是自家人真是很難意會罷了。
徐山本來在墓地就哭了,眼睛腫腫的,這下子一場假哭倒是顯得更自然,他說:“這咋就能這麼欺負人呢?我娘有個啥,我是絕對不會算了的。”
政委:“那是自然。”
他正色說:“誰家沒有娃,但是可不能這麼養娃。”
他這心裡,也跟著憋氣。
早先的時候覺得老周這人還成的,但是這幾年真是越發的不著調了。他家的娃兒養成這個樣子,這夫妻倆真是是功不可沒。他對外總是內涵徐鴻偉公報私仇。
但是大家都是眼睛錚亮的,徐鴻偉根本不太管他的事兒,更是很少跟他們家接觸。自己任務完成的不好,那是自己能力不行,怎麼就能怪到徐鴻偉身上呢,這種人這種心態,真是要不得。再說了,老周媳婦兒二十個不著調的,一個老娘們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三天兩頭的去敲人家徐鴻偉的門,人家徐鴻偉一個獨居的大老爺們,真是不勝其擾。
就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家。
他說:“這一次,一定不能這麼算了。”
他憤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