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沉默,就如同一把鈍刀子,慢慢地剖了他的皮肉,再到肺腑,疼痛,一點一點地加深,蔓延......
無聲的僵持後,周銘終究還是挪動了一下腳步,白色邊框的板鞋,輕輕地碰到了跟前的鋁製廣告牌。
動靜聲從身後傳來,輕得彷佛隻是一種錯覺。
肖妍身體一僵,頓了好幾秒,才緩緩地回過頭。
角落裡一抹黑色的光影,似是被夜風吹動,隨著兩排樹木投下的光影,晃動了一下。
遲鈍的思緒還來不及反應,如雨珠的眼淚先從眼眶內,猛地溢了出來,哽塞聲從喉嚨裡發出的一瞬,肖妍緊緊地咬住了牙關。
【黑暗總會消退,黎明終將降臨。】這是那天她在他的‘葬禮’上,聽到的追悼詞。
可所謂的黎明,不過是生命的終結。
那天她問黃警官,“他真的死了嗎。”
黃警官回答:“嗯,犧牲了。”
她又問,“他說了什麼嗎。”
黃警官說,“說了,他想讓你好好活下去。”
現在,她也一樣,隻想讓他好好活下去。
活著就好。
鄭峰。
中間相隔不過兩三米,肖妍她終究沒上前,也沒再說一句話。
良久的沉默之後,肖妍艱難地轉過身,一步一步地退出了巷口,風將她的長發,淩亂地絞在了一起,好幾縷濕漉漉地黏在臉上。
肖妍如同一個木偶一樣,木訥地走到了自己的車前,掏出鑰匙,打開車門,坐在了駕駛位。
耳邊的風聲一瞬安靜了下來,麻木的心口,似是這才慢慢地有了知覺。
疼痛開始在四肢百骸細嚼慢咽。
肖妍輕輕地將額頭抵在了方向盤上,終於沒有忍住,壓抑的哭聲徹底地釋放在密閉的空間內。
兩年以來,她第一次放肆地哭出了聲。
—
第二天是周六,人流量更多,小朱下午四點就爬了起來,趕到了酒吧,打算早點準備晚上的酒水。
酒吧並不采光,即便拉開了外麵的卷閘門,裡麵的光線依舊很暗。
小朱已經習慣了,沒有先開燈,走到了吧台前,才伸手摸向牆壁上的開光。
光線一照,吧台後躺著的人,下意識地抬手,擋在了眼睛上,疲倦地道,“這麼早。”
突如其來的聲音,小朱嚇了一跳,驚慌地轉過身,便見身後的長椅上,正蜷縮著一人。
小朱愣了好一陣,才認了出來,“肖,肖姐......你,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肖妍昨晚沒回去,後半夜過來的。
在椅子上將就躺了一個晚上,早上才睡著,現在起來,眼皮有些重,身上的衣服也褶皺成了一團,蓬頭垢麵的模樣,也難怪小朱一眼沒將她認出來。
肖妍好像還沒睡醒,沒答,從椅子上站起身,問,“幾點了。”
小朱匆匆看了一眼手機,“五點。”說完,又繼續問,“肖姐怎麼睡在了這兒。”
“回去太晚,怕吵到家裡人。”肖妍抹了一把僵硬的臉,去了酒吧的地下室。
本來地下室,隻是用來存放酒水,但考慮到酒吧的工作時間,裝修的時候,肖妍讓人單獨隔出了一間房,拿來自己用。
裡麵也放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
肖妍洗了一個澡,換了一件體恤和寬鬆的長褲,回到吧台,小朱剛調好了一杯酒。
見她來了,將酒杯推到了她跟前,“肖姐嘗嘗,看看這兩年,我有沒有進步。”
肖妍很久都沒喝過酒了。
鄭峰死後,她酗了兩天的酒,後來知道自己懷孕,再也沒有碰過,之後又生下盼盼,堅持喂了大半年的母乳,一直都在忌口。
兩年,她沒沾過一滴酒。
這幾個月回酒吧上班後,有不少人前來請她喝,她好像也沒什麼興趣。
現在看著小朱推過來的酒,突然想喝,接了過來。
很久沒喝,有些嗆喉。
小朱是按照她之前的愛好調的,度數挺高,一杯喝完,肖妍的腦子有些燒,對小朱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不錯。”
小朱一笑,“謝謝肖姐。”
半杯過後,小朱才小心翼翼地問她,“肖姐有問過韓哥,昨晚那人是誰嗎。”
雖然不可能,但萬一有什麼牽連......
半杯雞尾酒下肚,肖姐的臉頰有些酡紅,乾脆地回答,“周銘。”
小朱一愣。
“薑寒老公的表弟,姓周,周銘,幾個月前,才進PT。”肖妍說得更加詳細。
小朱知道她昨晚為什麼歇在了這兒,本想開導她幾句,但沒想到她完全沒有避諱,似乎已經走了出來,也沒再出聲。
肖妍仰頭,灌了一口酒入喉,又道,“不是他,我認錯了。”
—
昨晚肖妍給媽媽發了一條不回去的信息後,便將手機關了機。
現在酒精一刺激,精神好了很多,肖妍開了手機,先給媽媽回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肖妍媽媽的聲音帶著急切,立刻傳了過來,“怎麼回事,酒吧這麼忙嗎?怎麼不多請幾個人手......”
肖妍應付了幾句,問道,“盼盼呢。”
肖妍媽媽將手機打開了免提,遞到盼盼跟前,“媽媽叫你呢。”
“媽媽......”
奶萌的聲音入耳,肖妍鼻子一酸,側過了頭,“盼盼乖......”
肖妍媽媽不想讓她太忙,不由埋怨了一句,“孩子還小,沒安全感,昨晚一直在找媽媽......”
自從盼盼出生,每天晚上都是和肖妍在睡,上次肖妍出去旅遊,盼盼還哭過一個晚上。
昨晚雖然沒哭,但醒了很多次,一睜開眼睛,就要外婆抱抱,去外麵找,哄了好幾次,才到天亮。
盼盼周歲那天,肖爸爸走之前,將她拉到了跟前,第一次同她談起了她的私事,“孩子小還好,可大了,不能沒有父親,你好好想想......”
心口的哽塞越來越堵,肖妍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輕聲哄道,“盼盼乖,媽媽馬上回來。”
—
晚上沒再留在酒吧,等身上的酒味兒散去後,叫了代駕,回了家。
昨晚被丟了一次,盼盼害怕今天晚上肖妍又走,洗完澡後,一直抱著她不放,死活不鬆手。
肖妍隻好陪著他一起躺在了床上,手掌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給他唱了好幾首兒歌,攥住她的那隻小手,才慢慢地鬆了力。
睡著了。
姿勢保持太久,身體有些僵硬,肖妍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這才發現,臉側下的枕頭,已經濕了一片。
肖妍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痕,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小家夥。
熟睡中的小臉蛋兒,肉乎乎的,又粉又嫩。
肖妍心口一悸,沒忍住,抬起頭,親了一口盼盼的額頭,輕聲道,“盼盼,爸爸還在,他沒有拋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