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陸粥粥第二次去鄉下了。
第一次的記憶有點模糊, 好像是跟爺爺一起錄製綜藝節目的時候,去鄉下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會兒也是雞飛狗跳, 鬨出了好大的事情, 都還沒來得及享受悠閒的田園生活, 就匆忙結束了。
這次跟著導師做田野生物考察,機會很難得, 能學到不少課本裡找不到的實踐知識。所以即便鄉村生活環境不是很好,但她也儘量克服。
鷺水村口有一條湍急的河流,因為夏日雨季剛剛漲過水。這兩天時間, 老師帶著手底下的學生, 在河流岸邊收集沙石和植物。
陸粥粥站在河邊,還能感覺到水霧拍在臉上的清爽。她摸出手機,擺了個pose, 自拍了一張照片發給陸懷柔――
“爺爺, 這是我們做調研的鷺水河, 壯觀吧!”
她鮮少離家,所以一切都是那麼新奇, 看見什麼都忍不住跟陸懷柔分享。
照片剛發出去,陸懷柔的視頻電話氣勢洶洶地彈過來:“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水勢這麼湍急, 又沒護欄,誰讓靠近河邊, 你還拍照!掉下去怎麼辦!”
劈頭蓋臉一頓臭罵,開的還是視頻外擴音。
陸粥粥尷尬地望了望周圍的同學們, 他們正掩著嘴偷笑呢。
小姑娘麵子上多少有些掛不住,解釋道:“我們在做調研, 你不要大驚小怪好不好,我又不是六歲小孩了。”
“陸粥粥,你馬上給老子滾回來,做什麼調研要去河邊!從小到大我說過多少次,我不在的情況下,不準靠近河岸,你拿我的話當耳旁風?”
身後,齊琪跟幾個女生小聲地笑話她:“沒看出來,陸粥粥這麼爹寶呢。”
陸粥粥心裡有點生氣,避開同學們,咕噥著對陸懷柔說:“我已經長大了!是大學生了!你不能總是管著我。”
“你就算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我都能管你!”
陸粥粥都快被他氣哭了:“彆人都可以做,我為什麼不可以!陸懷柔,你小時候管我就算了,現在我都是大學生了,你還把我管得這麼嚴,不讓我談戀愛,還不讓我去河邊...”
“誰沒讓你談戀愛,你這不是自己魅力不夠、慘遭拒絕嗎。又往我身上甩鍋?”
!!!
這都知道!
陸粥粥惱羞成怒:“陸懷柔!你到底調查了我多少事!我討厭死你了!”
說完,她用力掛掉了視頻,獨自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生悶氣。
陸懷柔彈了好幾個視頻給她,她都沒有接聽,電話也沒接。
齊琪走到她的身邊,笑著譏諷道:“你家裡管你這麼嚴啊,難怪這麼嬌氣。”
陸粥粥知道齊琪因為景緒的事,一直耿耿於懷,當下也懶得跟她塑料姐妹情,不客氣地說:“關你什麼事。”
“我隻是覺得,像你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公主,為什麼就那麼受歡迎呢,難道男生就喜歡你這種傻白甜女孩嗎?”
陸粥粥從來都不是好惹的,當下回懟道:“我不知道男生喜歡哪種女孩,但肯定不是你這種兩麵三刀的人,麵上跟我當好姐妹,背地裡挖我的牆角。”
“你...你又沒跟他在一起,我不能追嗎!”
“那你大大方方地追啊,你老拿我和秦新澄說什麼事兒。”
“因為我不像你,吃著碗裡的還望著鍋裡的,兩邊都吊著!你怎麼那麼婊呢。”
陸粥粥跟她真是無話可說,懶得奉陪了:“你愛怎麼想,是你的事,我問心無愧。”
齊琪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來:“陸粥粥,我真的喜歡Lu神,反正你又不缺男生喜歡,就不能把他讓給我嗎!”
“什麼叫我把他讓給你呀!”陸粥粥甩開她的手:“我讓給你就是你的了麼,莫名其妙!”
......
誰也不知道陸粥粥是怎樣落入洶湧湍急的河流裡的,但有人看到,當時隻有她和齊琪兩個人站在河岸邊上,似乎還發生了口角,推推搡搡。
後來,齊琪尖叫了一聲,慌慌張張地跑回來,告訴老師陸粥粥落水了!
老教授嚇得差點當場犯心臟病。
等到所有人跑到河邊的時候,湍急的河流裡,已然沒了陸粥粥的身影。
“我真的不知道,我隻是跟她吵了兩句嘴。”齊琪全身顫抖,表情驚懼,哭喊道:“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踩滑了,我真的沒有推她,求求你們不要報警,不要讓警察抓我走,我真的錯了!”
她被嚇得神誌不清,嘴裡哭著喊著也就隻有幾個字――
“我沒有推她。”
陸懷柔趕到鷺水村的時候,消防員和村民們已經一路沿著河岸往下遊去尋找了,目前還沒有任何消息。
陸粥粥是從一段緩坡摔下去的,不算很高,約莫四五米的樣子,不至於觸礁。但河流異常湍急,掉進下去立刻就沒了影。
帶隊出來的徐教授也是嚇得魂飛魄散,連聲對陸懷柔解釋道:“陸先生,真的非常抱歉,是我沒有看好您的孫女,這件事我負全責。”
陸懷柔眼睛已經紅透了,來不及追究任何人的責任,立刻坐上了緊急搜救隊的車,沿著河岸去尋找他的孫女。
他接到電話的時候,近乎可以說是五雷轟頂,全身的血液充上腦門,直接一頭栽在了辦公室的門口。
醫生說是血壓飆升引起的暈厥,給他辦理了住院手續,然而剛剛醒過來的陸懷柔,不顧任何人的阻攔,第一時間驅車來到了鷺水村。
聽村民說,掉進那條河裡,幾乎可以說十個有九個都送了命。
陸懷柔耳朵裡“嗡嗡嗡”的根本聽不進任何人的勸說,幾乎一夜之間鬢間便染了霜。
他不敢想象,陸粥粥如果離開了,他會怎麼樣...
*
陸粥粥落水之後,一度以為自己真的就要命喪黃泉了。幸而陸懷柔在寒假期間,儘心儘力教了她半個月的遊泳技能,不至於落水之後直接沉底。
撲騰中抱住了一塊浮木,這算是萬幸中的萬幸,保住了半條性命。
下遊幾乎沒有村落,荒無人煙,陸粥粥抱著浮木,在水勢不算湍急的淺灘處拚命蹬腿。靠岸之後,全身脫力,沒多久便暈了過去。
等她再度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深夜了,她蜷縮在河岸邊的雜草堆裡,全身濕透,又冷又餓。
手機因為進水,沒有辦法和外界取得通訊。陸粥粥在恐懼的情緒中煎熬了兩個小時,又悔恨又難過。
她不該跟爺爺吵架,不該跟齊琪吵架,她以後一定控製自己的脾氣,不再驕縱蠻橫了,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如果還能有命活著,她一定好好對待家人,再也不去河邊了,再也不惹爺爺生氣了。
她抱著膝蓋啜泣了起來,低低念著陸懷柔的名字。
周圍很黑,附近荒無人煙,連一星燈光都看不到。
朦朦朧朧的倦意中,她仿佛聽到了爺爺喊她的聲音。
一開始,陸粥粥還以為是因為太餓出現了幻覺,沒想到聲音越來越近,她用儘全身力氣,也隻是嘶啞地喊了一聲:“爺爺...”
嗓音宛如受傷的小獸一般虛弱,但是陸懷柔還是聽到了,他朝著河邊跌跌撞撞跑過去,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摔了不知道多少跤。
“小小陸,你在哪裡?”
“這兒!爺爺,我在這兒!......哇嗚!”
隨即,他聽到了小姑娘的暴哭聲,循著哭聲衝進河邊的蘆葦蕩,在半人高的蘆葦叢中找到了她。
那一刻,重重壓在他心頭、令他喘不過氣的那塊大石頭,驟然落下,陸懷柔感覺到了重獲新生的滋味。
漂泊的航船歸港,一切塵埃落定。
他終於找到他的寶貝了。
小姑娘緊緊抱著他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勁兒認錯:“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儘管心疼的眼淚在他的眼眶裡打轉,但是陸懷柔忍住了。
他摸摸她的腦袋,用顫抖的嗓音說:“命夠大啊小孩,這樣都能找到你,以後...以後都會平...平平安安。”
他說話都快不利索了。
陸粥粥蜷在他懷裡嗷嗷地哭,她是真的以為自己快死了,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爺爺弟弟和...和景緒了。
她好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她好舍不得離開他們。
當天晚上,小姑娘轉入縣醫院緊急搶救,腿上有幾條撞擊的淤痕,身體脫水、極度虛弱,除此之外沒有大礙。
搶救室外,陸懷柔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從來不信神佛天命的他,雙手緊緊攥著拳頭,堪堪就跪在了手術室外。
隻要她好好的,好好地長大,平平安安。即便立刻要了他的命,他也絕對不會猶豫半分。
後來,陸粥粥轉院回到北城,陸懷柔每天都在醫院陪著她。
陸粥粥徹底清醒之後,看到陸懷柔正趴在窗邊熟睡,他的鬢邊一下子添了好多好多白頭發,特彆明顯,她難受得不得了。
都說兒女是父母的債,可是陸懷柔又欠她什麼呢。
他把她一手拉扯大,把她養的白白胖胖,半點委屈都沒讓她受過,他欠她什麼,一夜之間老了這麼多。
陸粥粥躺在床上,沒什麼力氣,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濕潤了枕頭。
陸懷柔醒過來,見小姑娘偷偷擦眼淚,緊張地問:“那裡痛?”
陸粥粥想抱抱他,可是手上還在輸液,她隻能顫顫巍巍伸出左手,摸摸陸懷柔的臉:“爺爺,我錯了。”
嗓音微微沙啞,帶著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