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 喬瑾在親衛的陪同下, 離開軍營前往附近的城鎮桂城,尋城裡最有名望的張大夫再開些驅骨內邪風的藥膏。
四月份的雨水充足了些,每次下雨喬瑾兩條腿就疼得厲害,他沒有強撐,而是請了輛馬車過來。
“少將軍, 我們到了。”
喬瑾靠在馬車壁上閉目養神, 聽到親衛的聲音,一掀馬車簾走下馬車。
醫館很熱鬨, 百姓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喬瑾正要抬步往醫館裡走去,耳邊突然聽到一陣笛子的吹奏聲。
笛音清遠悠揚, 帶著種莫名的熟悉感。
喬瑾腳步一頓, 左右張望。
身穿白色布衣的少年手執一柄精致華美的紫簫笛, 抵在唇邊吹奏。握著笛子的手修長白皙,絕不是這荒僻的邊城所能溫養出來的。
少年站在暗處閉目吹笛, 似乎是察覺到喬瑾的視線, 停下吹奏,將笛子轉了一圈彆在腰間,抬頭與喬瑾對視。
漂亮剔透的眼裡, 滿是久彆重逢的哀傷。
“皇室的責任由父皇和我撐著, 你和母後都隻需要快快樂樂平平安安。”
“終我一生,絕不會讓你有任何機會用到所學。”
“蓋嵐, 你不是問我為何能堅持下這日夜苦讀勤練嗎?因為玉兒天資太過優秀, 如果我不能再優秀一些, 守護她就隻是一場空談。我不想言而無信。”
字字句句浮現上心頭,他明明不記得眼前人的容貌,卻在看到這雙眼睛時情緒被牽連,回想起昔日的承諾。
這就是他這些年,一直想要尋求卻始終沒回想起來的執念嗎?
記憶可以遺忘,但隻要看到這個人,感情就在一點點回歸。
衡玉與他對視片刻,突然笑了一下。
喬瑾心中一片悲涼,看到她的笑容時,下意識回以一笑。
遺忘,包括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五年生疏,好像都在這一瞬間消散。
喬瑾:“彆來無恙。”
衡玉:“我來接你回家。”
兩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又是一陣沉默。衡玉將腳邊的藥材提起來,走到喬瑾身邊,“你的腿受不了涼,我給你開了不少藥方,也有專門外用的藥膏。”
跟隨喬瑾過來的親衛瞧了瞧喬瑾的神色,沒敢攔。
喬瑾伸手接過,讓兩個親衛退到一邊。他壓低聲音問道:“周天子?”
他剛剛心頭浮現上來的那些話裡,提到了“皇室”“父皇”“母後”這些詞,眼前人的身份並不難猜。
如果她是周朝那位年輕的天子,那他的身份同樣也呼之欲出了。
衡玉眉梢微揚,糾正道:“你的妹妹。”說完之後,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靨如花,卻讓喬瑾徹底沉默。
剛剛那幾句話再次浮現心頭,喬瑾覺得冥冥中好像有個利刃淩空刺來,將他的心臟生生剜掉一半,血淋淋攤開,讓他難受得幾近窒息。
——執掌暗閣,血洗官場,謀劃天下,皇室的責任由她肩負而起。
——她最先學的隻是兵法騎射之術,後麵卻還要算計人心,爾虞我詐。
——他終究言而無信。
有人上前兩步,將頭輕輕枕在他的肩上。
“沒有關係。”
“事已至此,彆為已經發生的事所困擾。你看啊,我即將建立不世之功勳,得天下萬民之敬仰,為後世所稱頌神往,史學家窮儘一生光陰隻為不斷了解我的一生。一切都是陰差陽錯,但這樣的結果,你也會為我感到驕傲。”
穆瑾伸手,環住了她。
“我知道。”
“雖然我不記得很多事情了,但我相信,你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怎麼就一直在安慰我呢,這些年,你肯定也很難過吧。
片刻後,穆瑾鬆開她,將身上的外衣解下蓋在她身上。
“父皇和母後都很想你,等你回到帝都,作為補償必須為父皇守滿三年孝期,一天都不能少。”
衡玉提前談到駕崩的周帝,穆瑾嘴唇微抿,他剛剛才想說到這個話題。
明白衡玉是不想他自責,穆瑾點頭,應了一聲好。
“義父如今的處境不太好,我擔心五皇子為了斬草除根會對他下手。慶帝愛猜忌,義父對慶朝的忠誠有一大半是偽裝出來糊弄慶帝的,如果你們想爭取他,我可以幫忙。”
“我的人已經在接觸喬雙將軍了,應該沒什麼問題。”
穆瑾眉心微微蹙起,“義父雖然不忠於慶帝,但你們貿貿然接觸他……”
衡玉用右手抓著外衣,不讓它滑落,“慶朝五皇子喜歡斬草除根,偏偏身邊的親信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輩,他要對喬雙將軍的家眷動手,我的人現在已經將他們救出來了。”
穆瑾:“……”說實話,以他的智謀,也想不到五皇子會走這一步絕路棋。這邊境十萬大軍,和白送出去的有什麼區彆?
“這樣也好,我對慶朝沒什麼感情,但義父於我有大恩。”
穆瑾移開話題,“餓了嗎,我帶你去吃東西。”他不記得衡玉的喜好了,但在剛剛這句話出口時,好像又回想起一些零碎的內容,“這城裡有家味道不錯的麵攤,那裡的餛飩你應該會喜歡。”
兩人以前出宮,穆瑾就經常帶她去一家麵攤吃餛飩。
衡玉笑了下,點頭應好。
一段路的距離,也沒必要坐馬車前去。衡玉和穆瑾兩個人並肩走著,偶爾尋些話題聊著。
兩個親衛在後麵走著,互相擠眉弄眼。
“你說那會不會是咱們少將軍的未婚妻。之前陛下可是要給少將軍賜婚公主,少將軍都給拒絕了。”
“我倒覺得像兄妹,你沒注意看嗎,這個少年和少將軍眉眼有幾分相似。”
“哎,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我看那個小公子出身應該很好,雖然穿著布衣,但通身都很講究。”
各地餛飩的做法相差不多,衡玉嘗了一個,原本不是很餓也起了胃口。
快要吃完餛飩時,有個穿著勁裝、像是侍衛打扮的人走進來,附在衡玉耳邊說話。
衡玉頷首,等人離開,她對穆瑾道:“一會兒可以和你回軍營了。”
言外之意,喬雙將軍歸順了。
***
喬雙歸順後,邊境十萬大軍雖有異動,但很快都被穆瑾以鐵血殺伐鎮壓下來。
喬雙在邊境鎮守超過十載,威望甚重,衡玉深知輿論戰的重要性,在整個天下範圍內一直宣揚著她的撫民政策,不僅百姓,天下士人對她也都充滿了好感。
望風而動,邊境六城的縣令一夜間倒戈,投效周朝。
邊境的屏障全都淪為敵人的領地,慶朝北方門戶大開,隻需再攻下三城、過一個天險,大軍便會兵臨慶朝帝都城下。
關鍵時刻,慶帝也顧不上身體虛弱了,強撐著身體上朝。
五皇子密謀除掉喬雙家眷的事情瞞不住,衡玉的人也不會讓它瞞下去,慶帝得知此事後,怒極攻心,“逆子,逆子!來人啊,把這個逆子給朕拉下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東西!!!”
嘶吼過後,守在殿外的侍衛還沒進來把五皇子拉出去,慶帝就直接在朝堂上氣暈過去。
太醫竭力醫治,慶帝還是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即使後麵能清醒過來,也有了中風之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