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說,文人很擅長腦補。
夫子在報社當編輯,也算是文人這個圈子的。
“你在想些什麼?”鄧謙文的話打斷了夫子的腦補。
夫子低聲咳了咳,“沒什麼。”
低頭看到腳邊那五千美金和麵前的手.槍圖紙時,夫子又忍不住一陣激動。
“搖光先生實在是慷慨,這下子幫我們解決了一個大忙。我想著這五千美金,兩千拿出來改善改善戰士的生活條件,讓他們在過年時吃得好些、穿得好些。其他的錢都放在兵工廠,繼續製造武器。你看這個安排如何?”
鄧謙文無奈一笑,“這筆錢又不是我的。不過搖光說了,隻要於國於民有益便可,這個安排也並無問題。”
“那就好。”夫子連連點頭。
***
忙完這一切,時間就來到了小年這一天。
過完年後季複禮就要南下武漢去讀軍校,每半年才能回來一次。因此這些天,他總是帶衡玉和季曼玉出門,打算給兩人多置備些東西。
司機把車子停在了百貨大樓下,季複禮從副駕駛下來,風度翩翩拉開後座的車門,請衡玉和季曼玉下車。
今天季曼玉穿了一身淺黃色的長裙。
頭發沒有燙過,但女人愛美的天性讓季曼玉昨晚就紮了一晚上的麻花辮,今早上把辮子解開,一頭柔順的頭發頓時帶了些許自然的卷度,再戴上季複禮送給她的耳環做點綴,顯得越發.漂亮。
況且她讀了書後,氣質越來越好,雖然還是同一張臉,卻與當年嫁到鬱家時判若兩人。
至少,對於這個維持過兩年婚姻的枕邊人,鬱洛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來。
他先是認出了季複禮、衡玉,最後才帶著一些驚訝,將季曼玉認了出來。
“怎麼了?”齊珂站在鬱洛旁邊,瞧見他神色有異,奇道。
這時候臨近過年,齊珂特意拉了鬱洛出來買幾身新衣服新首飾,好在參加文人宴會時穿上。
鬱洛沉默片刻,正要回話,那邊的季複禮三人已經注意到他了。
“是鬱洛!”季複禮眉心一蹙。
季曼玉的目光落在鬱洛身上,平和得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無喜亦無悲。
“複禮,你不是說你餓了嗎,我們快些去芙蓉居占位置吧,免得遲了那裡沒有空桌子了。”季曼玉溫聲道。
說完之後,也沒等季複禮回應,季曼玉直接挽著衡玉的手轉身走了。
一行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鬱洛的視線裡,鬱洛站在原地,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是個什麼念頭。
他以前覺得季曼玉是見識短淺的女人,一雙小腳完全是封建糟粕,讓他看到就覺得有些心煩,因此從沒有和季曼玉好好溝通過。
但在和他離婚後,才時隔一年多,季曼玉就有了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不知怎麼的,看到這樣的季曼玉,鬱洛突然想到了《光華》裡的那一句話。
——錯的人不是她,她也是纏足的受害者。錯的是過去腐朽的製度,錯的是一直以一種舊有眼光看待她、從不願意多理解多體諒她幾分的常夢。
“到底怎麼了?”齊珂蹙起眉來,扯了扯鬱洛,有些不耐煩問道。
她就站在鬱洛旁邊,連著問了他好幾遍,對方的視線卻一直盯著遠處,走神得厲害。
鬱洛回過神,他也不是個笨人,因著自己剛剛出神,不敢說自己是瞧見了季曼玉,“碰到了一個朋友,再一細看好像又不是,我剛剛正琢磨著是不是呢。不過就算琢磨出來也無濟於事,人都已經看不見了。”
聽完他的理由,齊珂才勉強把這一話茬接過去,拉著鬱洛去挑衣服。
另一邊,衡玉一行人已經到了芙蓉居。
芙蓉居在北平算是鼎鼎大名的老字號了,他們到的時間不是飯點,因此能尋到空位置吃下午茶。
這地方季複禮是常來的,他不看菜單,張口就開始報菜名,很快就點了一大堆東西。
等服務員下去後,季複禮才輕聲問:“大姐,你就該像你筆下的曼如姑娘一樣,常夢瞧不起她,她對常夢也不是多看得上眼。”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強者不會在乎她瞧不上的人的評價。”
季曼玉正在思索自己的第三本要寫什麼,這才有些走神,驟然聽到季複禮的話,她愣了好一下才算是明白季複禮的意思。
她哭笑不得道:“我已經把剛剛的碰麵拋到腦後了,複禮,是你多慮了。”
如果說剛開始讀書、寫,季曼玉還存著一種“你瞧不上我,你覺得我是封建糟粕,那我就要讓你看看我不比那些新式女性差在哪裡”的想法,等《光華》在北平火了起來,甚至得到出版的機會和搬上話劇舞台的機會後,季曼玉慢慢就把這些想法放下了。
她開始真正享受起寫這件事來。
當她全身心投入到某一件事時,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那些曾經在她生命中留下殘忍痕跡的人,都不怎麼被她放在心上了。
衡玉笑,“大姐越發豁達了。”
季曼玉搖頭,“我也不是豁達,隻是覺得把精力花在鬱洛身上,很浪費。”
她不是豁達,她隻是心很小,裝進家人、裝進,甚至開始像季複禮他們一樣,擔憂起國家存亡時,就舍不得把自己的精力浪費在恨一個人身上。
“不過我也不是聖人,若是以後有機會,讓鬱洛和他那個妻子倒些黴,我也是樂意的。”季曼玉笑彎了眉眼,對衡玉和季複禮道,臉上的表情帶著幾分嬌俏。
是啊,她現在也不過二十二歲。
人生卻像割裂一般,前二十年恍若大夢一場,如今方才是浴火新生。
***
回到家後,季曼玉走進房間整理資料。
她的第二本書《明月》取得的成績還算不錯,因為是個悲劇,在普通老百姓那裡受歡迎程度不高,但報紙上多是誇獎之聲。
現在,她的筆名“蘿夢”在北平也算是小有名氣了。甚至還有人往報社寄了邀請函,邀請她參加文人聚會。報社的人收到邀請函後,連忙給季曼玉送了過來。
季曼玉全都回信婉拒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的底子太薄了,無論是《光華》還是《明月》,出彩的地方在於感情真摯,文筆卻不是那種筆下生花的類型。
她去參加這種文人宴會,容易露怯。
季曼玉和莊子鶴已經是關係不錯的朋友,兩人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在寫給莊子鶴的書信裡,季曼玉提到了這件事。
對於她的決定,莊子鶴是讚成的。他自己也很少參加這類型的聚會,除了一些實在推辭不掉的,其他時候都是能拒絕就拒絕。
在季曼玉認真整理資料時,外麵傳來敲門聲。
“請進。”
推門進來的是衡玉,“大姐。”
“你怎麼過來了?”季曼玉停下手上的動作,疑惑道。
衡玉在她旁邊坐下,“你現在是在思考第三本書要寫些什麼嗎?需不需要我給你提供些思路?”
季曼玉笑道:“那你說說。”坐直身體聽衡玉說話。
自從前段時間和季複禮聊過天,感受到季複禮心裡的想法,衡玉便心念一動,覺得可以寫一本。
——寫一本看似光怪陸離,卻能帶給人希望的。
“大姐覺得,如果有個人黃粱一夢,意外去到一百年後呢?”
裡從來沒有過的穿越情節,加上男主人公是穿越到一百年後,見識了一百年後的世界。
衡玉隻是簡單說了設定,季曼玉眼睛便徹底亮了。
***
不過第三本書也不急著寫,眼下就是過年了。
元宵節還沒到,季複禮就已經收拾好包袱,要坐上前往武漢的火車。
他的行李不多,軍校是軍事化管理,也不會允許他帶太多的雜物進去。
這天早上,季父坐在沙發上翻看報紙,瞧見季複禮拎著一個包下樓,歎口氣,“在家裡樣樣不缺,到了那裡可如何是好。你自幼就是個吃不了什麼苦頭的,與你大哥完全不一樣。”
季複禮撇嘴,深覺他爹小瞧了他。
不過想到自己要離家至少半年時間,季複禮壓下到嘴的吐槽,沉默著與家人一起用了早飯。
吃完早飯又歇了會兒,一家人去火車站送季複禮。
季家錢財寬裕,給季複禮買的是火車上最好的座位。
火車出發的時間差不多要到了,季複禮背著包,沉默著擁抱了季曼玉和季父。
輪到衡玉時,季複禮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輕歎口氣,“要好好吃藥,好好調養身體。如果覺得藥太苦了,記得讓陳嫂去給你買蜜餞,喝完藥後吃上幾顆,也能壓一壓嘴巴裡的苦味。”
說起來,衡玉以前吃的蜜餞全都是季複禮買的,她喜歡吃的糕點,也是季複禮下課後親自去排隊給她買來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倒是二哥你,此一去山高水長,還望多多珍重。”
季複禮又摸了摸她的頭,“我知道你已經長大了,你是個心中有成算的,看著是全家人都在護著你,很多時候反而是你在寬慰我和大姐。”
他長臂一伸,將衡玉抱在懷裡,下巴輕輕枕在她的頭上,壓低了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但二哥還是最舍不得你,也最心疼你。”
火車已經開始鳴笛,很多地方都傳來催促上火車的聲音。
季複禮沉默著,直到再也不能耽擱,他才鬆開環抱住衡玉的手。
要說的話已經說過了,季複禮又摸了摸衡玉的頭,這才轉身上了火車,左手拎包,右手抬起高過頭頂,朝著衡玉他們揮了揮,憑著自己的身高優勢擠上了火車。
他坐在火車裡,靠著車窗。
火車慢慢啟動,往前開走,季複禮隔著車窗不停的向衡玉他們招手。
衡玉目送著他,也祝福著他,希望他這一去,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不再渾渾噩噩。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