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正邁著腿過來給傅岑請安,一進門就聽到這句話。
原本說要找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老師,隻是衡玉的笑言。現在她還真就和她祖父杠上了。
肖嬤嬤瞥見走進來的衡玉,連忙道:“國公爺,你少說兩句氣話。”
傅岑也瞧見衡玉了,不自在咳了咳,“我也沒說錯。”
衡玉快步走到她祖父麵前,目光往拜帖上掃幾眼,“祖父,這些都不行啊。”
“你都沒看就知道不行?”
“這能給你遞拜帖的,也就江南一帶的官員吧。除了江南總督幾人,還有多少個的官職在正三品以上的?而江南總督他們身份高,不會隨便給你遞拜帖,以免有禦史彈劾你們結黨營私。所以,我覺得這些給你遞拜帖的都不太行。”
傅岑:“???”
連結黨營私都懂了,他這孫女平常都在乾些什麼?
衡玉一歎,“果然,隻能找我親親皇祖母和皇帝舅舅幫忙了。”
這一副嫌棄他辦事不利的模樣,是在挑釁他嗎?
他傅岑好歹是朝堂超品國公爺,居然被自己七歲的孫女嫌棄了!
看著傅岑那鬱悶憋氣的模樣,衡玉這才樂了。
***
帝都入了九月,天氣漸漸轉涼。
青山灼灼,綠水緩緩,晚風慢慢。
洛水之畔,來往的行人和客船極多。
僻靜一些的角落,此時有兩位老者並肩走在洛水之畔。
走在前列的,是個身穿鴉青色布衣的老者,他的鴉發裡摻雜有些許白發,眼角也帶著歲月的痕跡,但一身氣度淵雅,整個人帶著一種通透深淵的意境。
令人見之忘俗。
他淡笑道:“你不該過來給我送行。”
另一個老者穿著暗紫色錦袍,氣質沒有他這麼出眾。
聽到陸欽的話,紫衣老者微微搖頭歎息,“你被逼致仕,此去江南,也不知是否還有再見之期。”
說到這裡,紫衣老者話音微頓。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
他這好友今年剛過六十大壽,身體又不是很好,此一去……誰能說得上來會出現什麼變故呢。
紫衣老者將剛剛的話補完,“他們不敢來,擔心政見之爭會影響仕途,我終日在翰林院裡編修書籍不問朝政,仕途早就走到了儘頭,沒什麼不敢的。”
陸欽搖頭微笑,“不是他們不敢,是我不願他們前來送行。”
紫衣老者長歎,“你啊你——”
“江南乃文教興盛之地,你孑然一身,若是在那裡待得無聊,不若進書院當個教書匠。”
“一介閣老進書院當教書匠,我想沒有哪個書院會不樂意。”
陸欽有些心動,但想了想,還是輕歎一聲,“罷了。”
“為何?”紫衣老者有些急了,“那些人把你逼走朝堂還不夠嗎?你當個教書匠教個學生,有誰敢反對。陛下一直念著你,他若是知道那些人逼你至此,定然也會生氣的。”
洛水之畔的晚風有些喧囂,陸欽寬大的袖袍翻飛,整個人有種羽化登仙之感。
他微歎口氣,“和他們無關,是我自己怕把良才美玉教壞。子慎,我的思想和抱負都太過沉重超前,朝堂容不下我這種思想抱負。”
說這話時,他語氣平和,沒有任何的激憤與惱怒。
字子慎的翰林學士沈唯,卻自心底升起一股不平和悲憤來。
三十多年前,那個在金鑾殿上對答自如、意氣風發的狀元郎,已經被一次次的失望和貶謫詰難,打磨成如今這般光華內斂、氣度溫和的模樣。
這朝堂!
這世道!
陸欽又一笑,寬慰好友,“現在的我有些累了,回到老家先好好休息一段時日,到時再另做打算吧。”
他抬眸眺望碼頭方向,“時間已不早,我該上船了,子慎你也該打道回府。”
“好,你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我知曉了,不必擔憂我。”
怎麼不擔憂呢?
他這好友孑然一身,這一次回老家,隻有兩名老仆和十幾箱書籍相伴,此外再無他物。
朝堂上那些政敵,一次次攻擊他的政見,一次次攻擊他所做下的決策,唯獨無法攻擊他的為人。
這是一位,連敵對者都不得不稱頌人品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