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城不大不小, 在繁華富庶的江南一帶, 這個城鎮並不引人矚目。
即使有學子想要在各處遊曆, 也不會選擇甘城作為自己的目的地之一。
但難得的,這小小甘城,近來十分熱鬨。
——隻因為一件事,陸欽致仕回鄉。
他乘坐的船還沒抵達甘城碼頭,居住的府邸已經翻修完畢。
衡玉在宅子裡待著無聊, 聽說陸府翻修好, 她特意出了一趟門,打算在陸府外麵好好徘徊一番, 認認從她的住宅到陸府的路, 也看看陸府修整得如何。
這座宅子是皇帝賜給陸欽的,占地頗為遼闊, 和衡玉臨時住下的那處宅子隻隔了一條街,占地麵積與她那裡差不多大小。
從外麵看去, 已經翻修好的府邸青磚紅瓦,氣勢十足。
看得出來,修整得頗為用心。
認完路後, 衡玉就打算離開,先去甘城主街買些吃食再打道回府。
但她剛剛被春秋扶著上馬車, 馬車簾尚未放下來, 就見府裡的管事氣喘籲籲小跑過來。
衡玉握著馬車簾子的手微頓, 向那個管事看去。
心念一動, 立即了然, “可是陸大人的船已經抵達碼頭?”
“世女所料無誤,陸大人的船已經抵達,現在應該正在碼頭停靠。”
衡玉立即吩咐車夫,“直接去碼頭。”
***
碼頭那裡正停靠著一艘官辦航船,船上的夥夫來來往往卸著貨物。
碼頭下方人頭湧動,有不少都是穿著學子服飾的書生,他們的目光落在那最上麵的船艙,臉上隱隱帶著幾分說不明道不清的期待。
站在最前麵的,是甘城學諭,以及一個鄉紳打扮的老人,兩人現在正在輕聲交談。
有書生注意到那個老人,好奇問道:“那位老人是誰?我看學諭十分給他麵子。”
旁邊人回道:“你連他都不知道?你不是甘城人吧。他是陸氏宗族的族長陸鳴。”
陸氏宗族是江南一帶的百年望族之一,這百年來人才輩出,就連陸欽也是陸氏宗族的人。
隻不過一些消息靈通的人才知道,陸欽和宗族之間關係十分冷淡,逢年過節從不來往。這在重視宗族關係的現在,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甘城學諭和陸鳴不知聊到什麼,陸鳴笑著回頭一招手,將一個容貌稚嫩的孩童招到他身前。
這個孩童分明隻有十一二歲的模樣,但氣度沉穩,容貌出眾。
“那個小孩子又是誰?”
“如果沒猜錯,他應該是陸氏宗族的麒麟兒。聽說他在讀書方麵的天資不輸於陸欽當年。”
還是最開始那個書生,他撓撓頭,有些不解,“陸氏宗族這一次是……他們不是和陸欽鬨翻了嗎?而且傳聞不是說拜陸欽為師會影響未來仕途嗎?陸氏宗族怎麼舍得犧牲他們的麒麟兒?”
突然,身後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語調輕緩,若仔細去聽,方才能辨識出裡麵的譏諷之意。
“這還不簡單,讓陸大人單純指點他們的麒麟兒,麒麟兒受了恩惠卻不拜陸大人為師即可。難道諸位前來,心底不是也隱約存著這樣的盤算嗎?”
衡玉這話可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一說話就將全場人嘲諷了。
一時之間,碼頭上無數道目光投向聲音的來處。
她穿著一身紅色錦袍,眉心點著朱砂痣,手裡還把玩著一柄千金難尋的折扇,將紈絝子弟的作派做了個十足十。
在她身後,春秋容貌秀美,打扮比一般的官家小姐還要出色。幾個侍衛也都是威嚴與凶氣並重。
正在誇耀族中麒麟兒的陸鳴蹙起眉來,臉上帶著淡淡不滿。
他雖然沒有出仕,但陸氏宗族枝繁葉茂,他身為族長,哪怕是甘城知府都會給他幾分薄麵的。
陸鳴往外眺望,奈何衡玉個子矮,被人群遮擋得嚴嚴實實,他用帶著不滿的語氣道:“是何人在說話?”
衡玉也不滿了。
她的出場如此符合紈絝子弟的定義,居然因為個子太矮,她主要嘲諷的對象看不見自己!?
一把將那拿來顯擺的扇子合攏起來,衡玉手一抬,鎮國公府的侍衛立即往前直走。
人群一退再退,逐漸讓開一條可以供衡玉通行的道路來。
鎮國公府的侍衛從袖中取出鎮國公府的令牌,在學諭麵前一晃而過。學諭臉色微變,猜出這個女童的身份後,背脊不自覺彎下兩寸。
衡玉的目光從甘城學諭和陸鳴身上一掃而過,就徑自往前走。
越過學諭和陸鳴,來到碼頭最前列,以極為隆重的禮節行了一禮,“鎮國公世女傅衡玉,聽聞陸大人致仕歸鄉頤養天年,特此前來拜會大人。”
她話音剛落,那始終緊閉著的船艙,終於從裡麵緩緩推開。
陸欽身穿鴉青色布衣,鬢角斑白的頭發打理得極為整齊,臉上帶著歲月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