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秦坐在駕駛座,安靜地開著車。後視鏡正對蔚寧, 鏡子裡的人托著下巴望著窗外, 側臉埋在衣領裡, 看不清表情,隻露出一雙無神的眼睛。司秦摸了下出風口, 把空調又開高了一度。

“不要再說了。”

“對不起,你原諒我。”

“我求你。”

司秦看著蔚寧。幾分鐘前, 他記得自己這樣懇求對方。對方聽到他的懇求, 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沒有表現出多少欣喜,但是不再反抗,神情也柔和了下來, 乖乖跟自己回了車裡。

司秦鬆了一口氣。他承認自己衝動了,也以為自己會感到丟臉, 然而遺憾的是他連一絲羞愧的感覺都沒有。在意識到自己輕易贏得對方的妥協之後,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與僥幸, 並且不要臉地開心了起來。

他從來沒有求過彆人。上一世完全沒有。前不久倒是才求過司意勳。在拿回他母親的骨灰後, 司意勳把黃家灣還給了他,卻不允許他回國。他沒辦法了,隻能按照對方的要求又是下跪、又是寫保證書, 搞得很是狼狽, 所幸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再然後就是這次。無可否認,無論是間接還是直接,幾乎都和蔚寧有關。或許這不是個好習慣, 更是有違他一貫的處事原則,司秦想。同時又覺得麵對蔚寧,如果放低姿態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那他還想求他不要一言不發,不要離開自己。

是的,在輕鬆、僥幸和愉悅之外,司秦心裡莫名生出一絲惶恐,害怕對方的乖順隻是暫時,怕他不說話不是怒氣未消,而是在偷偷預謀該如何逃離自己,那絕對不可以。

司秦一怔,說不出究竟是意識到自己也會求人這件事讓他驚訝,還是害怕蔚寧離開自己更加令人心驚。

夜色漸深,人們從狂歡中散場,無視了交通規則,三三兩兩結伴湧向馬路,間或有醉漢叫喊、狂奔,將本該寂靜的街道搞得一團糟。

途徑商業中心,車開開停停,艱難行進。街邊突然衝出來幾個行人,司秦一個急刹車,及時將車停下。司秦按了下喇叭,煩躁地等人經過。無奈人潮斷斷續續,始終沒完沒了,司秦耐心用儘,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盤,受不了地罵了一句臟話。

蔚寧坐在後座,被車顛得猝然一晃,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隻靠著車窗,靜靜審視著自己。

他曾經以為無論怎樣的誤解、非議,無論來自於外界還是司秦,他都無所謂,都可以忍受。但是當他真正從司秦口中聽到類似的刻薄話語,他發現自己並不如想象中豁達。或許是跟對方相處的時間越長,讓他越來越不滿足,甚至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無條件地原諒對方。他覺得自己變了,變得貪心、嫉妒、衝動、冒進,並且不知輕重。看似輕輕鬆鬆給出兩百萬,恰恰是他不甘心的表現。他想用這兩百萬換一個回應,甚至不計後果。

他享受著對方的傾慕,一邊心安理得,一邊又惶惶不寧,矛盾讓他備受煎熬,如同他明明生氣,卻更為自己日益狹隘的心胸感到羞愧。

這能怪誰呢?都怪他吧!蔚寧看了司秦一眼。都怪他對自己太好,才讓那些不適時宜的幻想越積越多,以至於到無法控製自己言行的地步,都怪他。

司秦帶蔚寧回彆墅。進門後,蔚寧停下腳步,小小地掙紮了一下,脫開了司秦的手。

“還鬨?是不是準備鬨一晚上?”司秦眉毛擰得死緊,眼中不滿顯而易見。

“不。”蔚寧轉了下手腕,走到沙發上坐下,“我們談談。”

司秦咬牙,最終妥協,“行。”

“這裡的確很漂亮。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是……”蔚寧環視四周,坦然道歉:“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喜歡上這裡。你告訴我你在這裡長大,告訴我這裡有多漂亮,甚至直到現在這裡還保留著你生活過的痕跡。可是我隻覺得很慚愧,因為我總是在想你在沒有遇到我之前會是什麼樣子的呢?你有著怎樣的成長經曆和情史……”

蔚寧知道這很矯情。準確來說,他不計較司秦有著怎樣的過去、多麼豐富的情史,甚至無關卓越涵或者彆的什麼人。他隻是不想麵對對方生命中曾經出現的另一種可能性,一種即使沒有他存在也可以完完整整繼續下去的可能。而當他身處這棟舊樓,抑或是二十年後翻新過的藝術場館,他沉浸其中,周圍的細節被他腦中不必要的想象無限放大,將這種可能性淋淋儘致地展現開來,令他不可抑製地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恐慌感。偏偏這一切隻是他一個人的隱秘,並不能坦率地向他人尋求答案。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那些都不重要!”司秦打斷蔚寧。他一點都不理解蔚寧的糾結,隻覺得對方胡言亂語,還有點無理取鬨。

蔚寧沒有理會司秦的急切,繼續陳述著自己的想法,“或許我不該來南市。我覺得來了這裡之後,你一下子離我很遠。我應該聽你的話,乖乖呆在臨港,不該擅自粘著你過來……”

“不,你應該!”司秦抓住蔚寧的手,“我就在你身邊,一點也不遠。”

“哈……”蔚寧笑了,摸了一下司秦的臉頰。他就是這樣的人,在他看來,什麼都不重要。他固執己見,慣於否認他人的想法,自以為是到認為可以僅憑自己的力量就輕鬆抹消掉他人的一切,偏偏這又是他最為迷人的地方。

“你說得對,那些都不重要。或者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東西對你來說才是重要的。”蔚寧歎氣,“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就蒙頭跟著你一直走到了現在。可能你覺得我不虧,甚至還有得賺……”

“夠了!我不想聽!”司秦捂住蔚寧的嘴,像之前在警局門前一樣強行結束對話。

對待情人,他向來不計得失,或許是習慣將自己擺在一個施舍者的位置,隻要覺得快樂,怎樣都可以。可是司秦不知道為什麼麵對蔚寧,腦子裡總是時不時地冒出一些不該有的計較,莫名其妙又一反常態,在所有見不到對方的時候悄然滋長,愈演愈烈。不是想要對方回贈,而是希望他有所響應,隨著交往的深入,這種需求越來越頻繁,並且已經到了時時刻刻都需要對方回應的地步。

司秦知道蔚寧想乾什麼。同樣的對話發生在他重新回到臨港的那一天,他說他拿了二百五十萬,不虧。所以這是要跟他算總賬了。可是他已經道過歉了,還要他怎麼樣呢?司秦不知道,習慣性地選擇了自認為最有效的方法。

司秦鬆開手,緊緊抱住蔚寧,“我錯了,你原諒我,再原諒一次。就再一次吧,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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