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對蔻珠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如果,他給她回答是“選擇相信你”,也許,在這一場執迷不悟修行中,她會繼續匍匐前行。
如果,他給她的答案是另一種……
蔻珠看著李延玉的眸光專注沉靜,一切都在等待中,她把兩手交握著,仿佛有意掩蓋平靜表情下的驚濤駭浪。
很多在場人,在這時都注意到一個細節。
有丫鬟來端走了李延玉足下的那藥水銅盆,又有丫鬟呈了一張乾帕子遞到蔻珠手裡。而蔻珠就像往常一樣,輕輕蹲下腰,托起丈夫那雙沒有知覺行動麻木的足,她慢悠悠仔細給他把上麵藥水擦拭乾淨,又放下褲腿,整個動作,又自然,又熟練。很多人都在這時候表現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這對夫妻,沒有人能看得懂他們究竟是怎樣一種怪裡怪氣相處模式。
李延玉脾氣孤僻,性格難伺候,在他身上完全一副生人勿近。不,就連母親劉妃和妹妹安嫿公主都不能靠近。他不要任何人挨近他,也不要任何一個婆子丫頭伺候。可蔻珠,似乎打破他這種怪癖毛病。都知道,平王對他所娶這位王妃是不寵愛的,甚至還透著冷漠厭嫌,可是,看蔻珠在和他整個互動,又覺得像老夫老妻一樣熟稔。
她把他熟練收拾妥帖了,又拿一身乾淨厚實的袍服給對方輕輕披上,再兩個丫頭一左一右幫助下,將李延玉攙到輪椅上坐著。
很多人看到這裡,都大為震動。
似乎這才終於開始質疑,他們兩個,到底什麼關係?
袁蕊華尤其驚惶,默默深吸一口氣。劉妃的目光流露出她作為一個母親的複雜迷惑,那她呢,就是另外一種恐懼和害怕了!
平王現在不喜歡她,這沒有關係。
可是,這袁蔻珠和王爺的關係呢……她的內心感到陣陣不安戰栗。
***
“王爺,你怎麼不說話?這個問題,就那麼讓你難回答嗎?”
蔻珠續問。
李延玉淡淡地說:“凡事,都要講個證據!”
漫不經心啜了口茶,意思是,他壓根兒就不想回答她這問題。說白了,就是明知就算蔻珠這次根本是被誣陷誤會——
僅是用腳趾頭想,她這次肯定是被人陷害了,可偏偏,他就是不要去管、不要幫她、替她說話。
他骨子裡對蔻珠似乎有一種強製性的抵抗和排斥。他把她越往外推一步,他內心中的某種躁鬱才會得到疏解。
就像,一個頑劣的小孩,腦子隻剩下一根筋時,是絕不輕易向人服軟妥協——哪怕他自己也知自己很多行為都是錯的。
蔻珠笑道:“證據?不——我要的就是王爺對這件事的直覺,對我的感覺;嫁了你這些年,我對王爺如何,對你所做的一切一切,我很想知道,我在王爺心中,到底是怎樣的人?是不是連最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
“是的,我不在乎小姑和婆婆如何指控,關鍵,如果這件事情,必須有人挖出證據才能證明我是無辜清白的,那麼……”她又低聲自嘲,“真是好沒有意思!我居然……居然一個人唱了這麼多年的獨角戲!我做的一切,原來都白白做了!”
“……”
李延玉把臉側轉向一邊,他是故意不再去看她,也許是怕對了蔻珠那臉會做出某種丟盔棄甲的表情吧。
頑劣的小孩子很怕大人這樣的眼光,同樣,李延玉也討厭死了蔻珠這副模樣。
蔻珠慢慢閉上眼睫,有什麼在不停狠擊撕裂著六腑。
她可以徹底想明白釋懷了!
蔻珠的嘴角譏諷似扯出一抹微笑。
她的視線隨著時間的倒流牽引,恍惚慢移,忽然來到一個遙遠而青澀的世界。
——
“李延玉,你又在算計我表哥是不是!”
“你表麵老實,隻有我才知道你心機有多深,你步步為營,不就是為了當上太子嗎?你這個陰險卑劣、虛偽奸詐的小人,我壓根兒也瞧不起你!”
“好啊,你敢詆毀我,又在背後詆毀我母親——我跟你沒完!”
那是他們倆曾經以往童年時的世界,一個,是刁鑽野蠻、潑辣不懂分寸的瘋丫頭,和如今的賢惠端莊袁蔻珠判若兩人;一個,則被所有光環籠罩、集錦繡堆積才華於一身的大頤王朝三皇子。當時的李延玉,是多麼文武雙全,才華出眾,深受皇帝陛下器重,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而她呢……
蔻珠嘴角那抹微笑漸漸消隱褪卻了。
這十幾年的恩怨、是非,她和眼前這男人的重重矛盾糾葛……原來,即便已經度過了這麼漫長歲月,她為之幾乎付出所有,頃儘了一切,可到頭來,還是無法消弭她在他心中的那份厭憎、那種恨。
是啊,她毀了他一生!
可他,何嘗不也是毀了她一生。
“蔻珠啊……”
蔻珠視線又變模糊迷離,此時姑母袁皇後的臉浮現在眼前。“男人即便是山,是冰,是鐵,都不怕的——山再強大,也會有被推翻的那天;冰雪再冷,也會有被陽光融化的那日……蔻珠,你要聰明,去做男人身邊的水,做他的火,百煉鋼抵不過繞指柔,你會打動他的!”
蔻珠恍然一回神,“我還真是個失敗的女人啊!”她嘲弄笑著。
劉妃立即趁勢說道:“來人呐!你們都還杵在這裡乾什麼,還不把這蔻珠給我捆起來,先送進柴房關起,待本宮想想這事兒後麵究竟該怎麼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