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下去,就像狗一樣。
由著他帶頭對他各式嘲諷。
李延玉又蹲下一截,他把右手一根指頭輕輕勾著,像挑逗似的,“來呀,太子殿下,你拉我的手啊,你不拉我的手,四哥如何拖你上來。”
六皇子恨恨地盯著他,像是明白了。咬牙切齒:“我一鬆手拉你,我不就落下去了嗎?是你的手來拉我!你是故意裝蠢嗎?!”
李延玉笑,笑得柔如春風,眼尾卻狹長輕眯血紅。他點頭,一疊聲:“好,四哥來拉你啊,四哥就拉你——”
把那雙死死攀拽著台岸上的手扯開狠而用力一掰,又站起身,一腳給踹下去。
撲通聲響,水花瞬間飛濺而起。
六皇子落下去了,這個剛剛當上太子的殿下爺,像隻狗一樣在水裡撲騰四肢浮動掙紮喊著,李延玉負手靜靜看他。
這一幕發生得,實在又快又短暫。
六皇子最終停止了掙紮,刹那間便沉下去。
李延玉方才冷挑著眉、拂袖轉身而走。
他又一頓,將袖中一方香絹絲帕輕輕扯了出,往地一扔,目無表情,冷冽而去。
***
三天後,宮中雲板敲響,報出大喪。
那位剛剛被皇帝策封為太子殿下的六皇子不慎落水而亡、死因不明不白。
皇帝震怒,氣得半死不活,細查問消息——“回稟陛下,這落在平湖岸畔上的繡鴛鴦帕子,是宮裡麗妃娘娘的!”“——麗妃?!”皇帝震駭。“這麗妃娘娘,原來與、與五殿下已經不知偷偷交往多久,他們常常兩個人背地裡……”太太監儘量把話說得委婉。皇帝視線一黑,雙眼一閉。“畜生啊畜生!朕養的這些,竟都是畜生!”……又不到三五日,五皇子殿下被皇帝拿下刑拘,一道詔旨,奪去王位,又下令,打入天牢關個三月半載,若是此事再沒任何回旋之地,便送上斷頭台斬首。
***
光線漆黑潮濕陰森的虎頭天牢,五皇子披頭散發,身穿囚衣,滿身臭垢,蛐卷睡在一張破爛草席上。
忽然“吱呀”一聲,聽得門響有人來了。
數日的牢獄生活,將他折磨得生不如死,身上傷痕累累。口齒不清說話也含混模糊。
他吃力狼狽起身,想看看來人是誰。
突然,臉色大變:“是、是你!”
他不可置信瞪眼搖頭。
李延玉身係玄黑披風,他人雖清瘦,卻又高又修長。
修挺的身影立在昏暗的光線地麵上。
李延玉用手攏攏披風:“五弟,是我,我來看看你。”
五皇子笑了,也不看他。“你來看我,你居然有這麼好心——你是來看我笑話報應的吧?”
李延玉用手拂拂袖子:“我是真來看你的,五弟,如何你不信四哥我?”
甚至,輕輕脫下披風,給眼下狼狽潦倒不堪的男人給穿了係好。“瞧瞧你現在這樣子,難道不怕冷嗎,怎麼不多穿點呢?”
他用手扯著對方頭發一拽:“五弟,說實話,看看你現在這模樣,四哥我就想起了自己以前那些往事——得多虧了老五你呀,要不是當年你那泡尿,不是你那泡尿給我澆醒,嗬嗬,今兒個,你我二人還不至於走到今天——我怎麼會想到,你居然去勾引陛下的後宮妃嬪呢?”
五皇子大駭:“是你!居然是你陷害我!”
李延玉慢慢站起身,嫌惡地用袖中帕子擦擦手,也不給他廢話多說。
“是我!我這個癱子,總天天坐在輪椅不是閒得慌嗎?總要找點事打發時間才不無聊,你說呢,嗯?”
冷笑著回過頭,抬起下巴大踏步走出牢房。
如今五皇子在牢獄中慘不如死,活得比狗都不如。
一個潦倒落魄、即將哪天不知說砍頭就會被砍頭的囚犯,慘烈待遇是不敢想象的。
專門有那被不知何人拿銀子收買了的看守獄卒,一次次羞辱、蘸鹽水鞭打、折磨,甚至一個不高興,脫了褲子,對準對方的頭,就開始撒尿□□。
***
王府,沾衣院,平王仍像素日往常那樣閒來無事埋頭作畫寫字,或拿小刀雕刻木偶人。
他這天心情似乎很好,那種因蠱毒所帶來的相思折磨,似乎也漸漸得到了紓解,口裡輕哼哼地,似也逸出一兩首小曲。
“哈哈哈!這個癱子,你們看看他現在這樣子,人不人,鬼不鬼地——”
他不唱了。
輕眯起眼瞳,墨黑如寶石般深沉的瞳仁裡,一幕幕畫麵在回放。
他手中的雕刻刀不慎一戳,戳進了手背都不自知。鮮血大股大股從右手的手背流出來,染紅了膝間的白絲袍。
他頭又開始劇痛,一陣陣如石子砸中的天昏地黑。
一刹那間,呼吸停止了。
他不知不覺,手中雕刻的那小木偶人似又是一個女人模樣。
吃力拿在手裡,看得近了,才知道又是她。該死的,又是。
他把那小木偶人往桌上一砸,伏在書案上又撕心裂肺喘著氣——
煙霧濛濛的春日,杏花壓枝,桃李芬芳。
他被那一群人踹翻在地,輪椅也歪倒在旁,他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身子毫無動彈之力。
那五皇子居高臨下解下褲頭,麵部扭曲著,往他頭上開始瘋狂撒尿。“你個死癱子!今天,老子就給你點兒教訓,你敢去父皇那兒告我的狀,老子報仇的機會總算來了——哈哈哈!哈哈哈!”“——住手!你們快住手!我求求你們了!”一道少女的聲音。
那少女,急急跑過來,蹲下/身小心翼翼來扶他。頭戴著紗笠帷帽,身份高貴。
那些兄弟畜生們似乎對那女子頗有忌憚,這才方罷,轉身走了。
濕冷冷的料峭春風,吹著她的輕紗帷幔,有一角被掀開。
他看見少女瑩白如玉的臉龐,早已淚雨滂沱成一片。
他還是恨恨地,冰雕一樣懶得理她。
她把他小心吃力扶持來,又趕緊用輪椅給他推著,推去了鳳儀宮皇後袁氏那裡。然後,她一直哭,一直哭。
一邊哭,一邊給他換衣服,擦拭身上臉上的尿液水漬。
她對她姑母袁皇後說了一句話——隔著繡牡丹花紋的緙絲屏風。
“——姑母,我好想死,我想死。”
***
平王霎時隻覺喘得氣都快透不過來了,他右手死死拽著書案上的一方白玉鎮紙。
那個剛剛雕刻的木偶人掉在地上,他手撫著胸口,又吃力撿起—
眼前耳畔,似有菩薩低眉,梵語聲聲。
“雲何為恨,由忿為先,懷惡不舍,結怨為性,能障不恨,熱惱為業,謂結恨者不能含忍,恒熱惱故。”
——原來,也不過如此。
所謂的恨,也不過如此。他顫顫地,把那小木偶人用手重又緊緊壓握於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