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1 / 2)

蔻珠最後竟產下的是個男孩兒。

時間不急不徐,說快不快,說慢不慢。

她生產破羊水那天,據說老皇帝病重——患有嚴重的心疾喘症,急需四皇子李延玉前去龍榻陪伴說話。

皇帝今年就快要滿七十了。他這心疾,是早落下之症,而今隨著煩累的政務越顯嚴重。

皇帝每日都需服用一顆救心丸才能緩解突發病情,那藥丸子,龍眼大小,是用一個小圓金瓶隨身攜帶揣在身上,以方便發作無人看顧時、能自己果斷迅速送入嘴裡。

皇帝寢宮,一鼎白玉雕獸麵紋龍耳太極三足爐焚著奢華濃鬱的龍涎香。

李延玉穿戴整齊,一襲金紅龍鳳並蒂蓮妝花織金王袍,腰係鑲珠寶五彩花絲如意雲頭玉帶。

恭恭敬敬,給皇帝行禮磕頭,一係列之後,皇帝半躺在龍床,疲憊擺手,讓所有宮女太監統統退下,並吩咐李延玉搬一張椅子過來,父子倆好獨自聊天說些梯己家常話。“朕記得你小時是個非常知禮聰敏的孩子——朕有一次問你,帝王之業,草創與守成孰難。當時,你也才隻有六歲,竟把魏丞相那句‘帝王之起,必承衰亂,覆彼昏狡,百姓樂推,四海歸命,天授人與,乃不為難。’聲如洪流講述給朕聽,引經據典,分析得頭頭是道,最後你便得出,自然是守比開創要艱難得多。”

李延玉聲音哽咽:“父皇。”

“說起來,還是朕的疏忽啊!後來,你一出了那事兒,朕也就從此再沒過問你了。老四,朕問你,你是不是心裡很恨朕。”

李延玉冷淡地道:“父皇這話折煞兒臣了,是兒臣命不好,要怪,也隻能怪命數捉弄,兒臣不孝,從此讓陛下您失望了。”

老皇帝冷笑。然後搖頭,“不!你當是恨朕的才對——朕聽說,你們母子幾個因你那件事之後,過得非常艱難不易,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頭,受儘了不少欺辱。你若不恨朕,又讓朕如何想得通呢?”

說著,手捂著胸劇烈咳嗽起來。李延玉趕緊起身給皇帝拍背。“父皇,您老人家太多心,兒臣從來不敢有任何怨言,更何況,現在兒臣不是已好了麼?”

老皇帝擺手:“你恨朕,朕是想得通的——可你不能怪朕,要怪,就隻怪你生在帝王家,朕那麼多個兒子,不可能還要去照拂栽培一個殘疾無用的。”

李延玉眼神冷漠,聲音卻很輕道:“父皇,求您彆說了,父皇為江山社稷操碎了心,您所做一切,兒臣都是理解的。當年,也怪兒臣自己走不出那陰影困局,成日陷入不良於行的痛苦煎熬中,父皇就算有心再要垂憐抬愛,可麵對那樣的一個廢物不孝子,難免也會痛心疾首。”

這一字一句,他說得極其輕飄,如同在訴說彆人的故事。寢宮裡香煙飛浮,日影穿過殿墉漏窗輕輕透射進來。現在,也沒有旁人了,隻剩他父子倆,所有宮人太監全站立在大殿外靜靜地守著,這數年來的悲辛,數年來的黑暗、絕望、麻痹,仿佛在這安靜祥和的寢宮就這般輕輕鬆鬆,一筆帶過抹平了。

***

李延玉麵部在顫動,事實上,現在,他已經儘量擺出一副父慈子孝、大度謙卑以及恭順的表情了。

“爹,爹——”

可是恍恍惚惚中,他好像又看見那個麵色蒼白少年了,終日癱坐在床榻上廢物。

那個少年眉頭時不時會打著結,每天晚上會做一個同樣的夢。夢裡,他父親來看他。慈愛溫柔,一直坐守他床邊不離開。

“吾兒,你疼不疼?難受不難受?”

明黃的寬袖像微風一樣拂過他額角。

“吾兒,不怕的,有你爹爹在,即使你現在不行了,爹爹依然還是寵你……”

然而,那隻是一個夢。隻是夢。

李延玉緩緩閉上眼睫,心沒來由又一顫,如刮骨挫痛,如墜冰窖

***

老皇帝一直躺臥龍榻觀察他表情,冷笑:“你在想什麼?”

李延玉慢慢睜眼。

老皇帝冷笑著,又道:“好了,述天倫說親情,咱們父子這場談心也說完了,現在,依舊君是君,臣是臣了,朕且問你——你的六弟,究竟怎麼死的?”

李延玉豁然一驚,趕緊下跪:“父皇這話,兒子不太明白。”

老皇帝歘地一聲,又從袞袖掏出一紙調兵令。“這金錯刀,整個大頤王朝,就隻屬你最會寫了,是吧?”

李延玉膝行上前,趕緊抖著手將一紙調令撿起來看。他劍眉皺緊,手心全是冷汗。

李延淳那王八,居然用這齷齪伎倆來陷害他。

李延玉滾動著喉結,“兒臣寫有一筆金錯刀沒錯,但是,這字,絕對是模仿,並非兒臣寫的。”

老皇帝冷眉冷眼瞅著他。“你恨朕,你的眼裡,早就沒有什麼天家倫理綱常親情了,這些年,你臥薪嘗膽,背地裡不知如何詛咒罵朕……咳咳咳!”

老皇帝支坐起身,艱難伸出右手,指著他,“你六弟,是被你一腳踹進湖水裡淹死的。你不僅恨朕,還恨你那些兄弟們……你恨他們欺負過你,你恨他們搶走了你的一切,所以,中秋節那天晚上,你恨至極點,你瘋魔怔了,便再也控製不住了。”

李延玉手暗捏著拳頭,不言語。

老皇帝又道:“你表麵老實,明著不敢和朕明對抗,凡是百依百順,實則,暗耍了不少心機。朝廷上,你私下結黨,有幾個肱骨大臣,早就陷入你的密局天羅地網中!”

李延玉道:“兒臣這是冤枉的!父皇,您查明了再說不遲。”

皇帝道:“朕查明?朕還要如何查明?現如今你所乾的一切證據統統在朕手上,你還想抵賴?”

“……”

一時急火攻心,“來人呐!來人!把這李老四給我,給我——”

老皇帝粗喘著氣,麵色青灰,胸口劇烈起伏,想是怒至極處,心疾便立時發作了。

李延玉趕緊起身上前著急拍背,“父皇,父皇,您怎麼樣?您老人家怎麼樣?”

老皇帝本想說一聲“給朕滾”,然而,心窩處刀絞一樣鈍痛窒息難受,抖著手指尖,示意李延玉給他拿袖袋裡的藥瓶子。

李延玉看懂他的眼神,立馬趕緊往老皇帝袖中掏翻。“父皇,您是要這個嗎?這個嗎?”

老皇帝已經開始眼皮往上翻著了,嘴角哆哆嗦嗦,臉色由青灰轉為青紫。

他又努力垂下眼皮點點頭,意思是快,快弄一顆藥丸倒出來送到他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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