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把她放在一張床榻,丫鬟們打水的打水,擰帕的擰帕子。
蔻珠再次疲憊無力睜開眼睫問道:“我的孩子呢,讓我再看看,剛才,我沒看清楚……”
素絹滿臉是灰,趕緊又將裹在繈褓中的孩子小心翼翼送到蔻珠麵前。
蔻珠問:“天黑了,你們去點些燈,我看不清楚呀!”
眾人麵麵相覷,氣氛一下凝滯了。
蘇友柏背皮冷汗一陣陣冒,小心翼翼,伸出五指,“蔻珠,你、你真看不見嗎?現在,是白天,屋裡也點了好多燈……”
蔻珠輕聲道:“我看不清楚,是不是你們擋著我光亮了。”
蘇友柏不說話了,慢慢把手伸回去。
——
蔻珠,失明了。
***
他或許即將成為整個曆史或大頤王朝笑柄,才剛登基第一天,各種亂子不斷,乍聞聽外頭一什麼了不得驚天消息,摘下冠冕,皇帝也不想當了,瘋了似就往皇宮外跑,朝臣們議論紛紛。有的說:“簡直荒謬!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如此‘盛大隆重’的登基大典!”有的又說:“這樣的皇帝,將來天下不亂才怪!哼!”滿殿的怒氣,朝堂上議論說說。
大太監梁玉打圓場。“再等等?等等看吧?陛下可能有什麼突發情況需要處理,要不然他也不會這樣糊塗的。”
實在找不到說辭調解場麵尷尬了,就說:“列位臣工不是早說,這位新陛下心思詭譎,可能通過不堪手段取得皇位,還說那天他是假哭——依老奴看,咱們新君可能不是太願意當這皇帝的,那要不然呢……”一席話,說得眾臣子感覺像撞了鬼打牆,怎麼都繞不過彎。
——
皇權、地位、身份、名譽……
李延玉雙手揪扯頭發,隻覺腦袋嗡嗡一團麻亂。
個子高大男人,滿臉頹喪,卻像孤零零的喪家犬似坐在階沿上。
一時間,他那一身尚衣局通宵達旦連夜趕製的龍袍還穿在身上。
他兩眼呆滯地,抬頭看蒼穹暮色逐漸四合的天。今晚的月亮出來特早,慢悠悠鑽出雲層,像一顆玉女新剝開的白淨蓮子,在黑幕上蒙蒙圈出一層層光霧。
那光,虛浮,飄渺。
不禁讓李延玉終於大徹大悟,回憶起那天,她跟他提合離時候,那情感真切一字字一句句:“我是最怕看滿月的,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我曾以為自己的人生就很圓滿……”可不是,他腿殘,暗無天日,度過那一年年,一日日,也不知是怎麼數著米粒熬下去又活過來的。他現在雙腿也好容易痊愈了,眼見這皇權地位輕輕鬆鬆唾手可得。
今日,是他登基大典,那麼風光肆意。人生直如鮮花著錦,烈火噴油,並且如今,有妻子,有兒子……他什麼都有了。
但偏偏為什麼,她失明了。
李延玉聳動肩膀,一個大男人,雙手捧著臉,喪家犬狼狽無助坐在那裡。
“四王爺。”
他又憶起那瓦觀寺老和尚的佛偈。“沒有什麼是人這輩子想抓就全都能抓緊握住的,您的東西,再珍貴再價值連城,然而負累重重之時,您必須得一樣樣丟,一樣樣地放下。必須做出選擇與割舍——就如那高堂廣廈,玉宇瓊樓,也不過墳山上起不得享堂。人,得學會著看今後的路,把握當下。”
男人的淚水從指縫隙滑過。
蘇友柏不知何時背著兩手站過來,姿態居高臨下,言辭語氣冷如堅冰。“你現在總算滿意了,皇上?”
“你得到了你夢想中的一切,權勢,地位,天下,財富;”
“你非要把她死活軟禁在這裡不肯放手,強逼她跟你生孩子;”
“她曆經九死一生,每天如生活在牢獄之中,你死活不放她走。現在好了,她也總算給你生了孩子,你順利當了皇帝,可是,她的眼睛,又怎麼複明?”
“草民問你,皇上,您究竟該如何去賠她一雙眼睛呢?”
李延玉聲音哽著:“我不是故意!我隻是想她和孩子都留在我的身邊,我沒想過會有這種事發生。”
蘇友柏冷笑:“您不是故意?您當然不故意!誰知道這場大火它是怎麼發生的,誰又知道假若你不把她軟禁在這裡,那還會不會出這樣的事故意外?——你自然不是故意!可知很多年以前,你雙腿殘疾癱瘓麻痹,那個小女孩兒,她也不是故意——那麼你,原諒過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