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小馬廄棚裡,兒子汝直正在給馬洗澡刷背。“來,黑牡丹啊,你把頭往這邊偏,哈哈,好,我就給你刷輕點。”
蔻珠走到兒子身側,看得出,少年的臉寫滿喜悅,對這馬是真心喜歡、愛不釋手。
她終是想了想,輕聲地再往前一步,道“小直,咱們把這馬,還是還給那祝叔叔吧?”
“——為什麼!娘,這到底是為什麼?!這馬,不是他已經送給我,你也答應了嗎?”
李汝直詫了,滿臉不可思議站起身,越發把馬脖子抱著,死死不放。
“哎,兒子。”蔻珠思索一番,歎口氣道“如果,你真心喜歡一樣東西,是爭取用自己努力最後得到,還是彆人恩賞給你才顯得有價值呢?”
李汝直不言語,沉默半晌道“不,不還,就不還,他都已經給我了,這馬就是我的了。娘,再說了,你都要嫁給他了,還在乎這些嗎?”
便依舊把蔻珠不理,提起水桶往井邊搖繩子提水取了。
蔻珠慢慢找個地方坐下來,搖搖頭,有些疲憊,手揉著太陽穴,揉了好一會兒,又去看兒子。
他嘴裡在哼著小調,很高興模樣,表情上看,顯然不知最近自己老娘身上發生了何事。
蔻珠猛地心生出一抹內疚自責來。
她看著兒子那樸實憨直的模樣,一身粗布麻衣,沒有華麗金玉配飾,頭頂上僅用竹木簪子高高挽了個黑發髻,他的氣質身形,都是自然生成造就一種來自於皇室血統才有的高貴雅致和氣派,可是,倘若走出去,單看這一身穿著衣飾,還是不免給人市井貧寒、粗糙的感覺。
蔻珠把手慢慢捂壓著胸,這抹自責內疚,就更愧疚深了。
今天,他尚且僅僅為一匹馬而流露這樣貪念情愫,那麼,若是今後遇更多更大彆的誘惑呢?
哦不,不,或者不應該說那是種誘惑。
一個男子,長大成年後若乾的底氣自尊、馴服人心、引以為傲的自信風采……若沒有雄厚的家世背景支撐,要想在這世上獨滾單爬,何其難呐!
“呀,母親,您哭了!您怎麼哭了!”
李汝直慌了,當即嚇了大跳,見母親正牽袖感傷拭淚,趕緊放下水桶,以為自己因為不想還
人馬匹惹母親生氣,立即來到蔻珠麵前,身子半蹲半跪。
“我還給他就是了嘛。你彆生氣。”他委屈地,垂下眼睫,低聲憋悶說道。
“兒子。”
蔻珠輕輕伸手去撫他的鬢發,“我和祝叔叔已經不成了。我不會嫁給他。所以,不是母親要逼著你去還人家東西,那是因為……”
“不成了?”李汝直聲音喃喃“為什麼,他人不是挺好的嗎?娘,這到底是為什麼?”
蔻珠苦笑“改嫁改嫁,越嫁越糟糕,還不如不嫁……兒子,娘對不起你,娘答應你,願意從此以後,你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娘也……再也不去妄想追求什麼所謂的自由與幸福了。”
李汝直瞳孔聚驚,又是一個趔趄大震。
已近中秋,一彎新月斜照在重重重重宮闕角樓,紅牆夾道被灑下一片片昏黃朦朧的金粉色。
皇宮大內。
大殿墉窗外全是金桂飄溢的濃鬱香味,那香,濃得嗆人,濃得人鼻息不停打噴嚏發癢。
“皇上。”一個內監蝦著腰,手拿拂塵急急走進來。“盧尚書在殿外候旨多時。您要不要宣他進來?”
此時月夜更深,皇帝陛下還在處理禦案上一大堆奏折。輕一抬頭。“盧尚書?”
想起什麼,忙擱下筆。“你快傳旨讓他進來。”
須臾,太監高聲報喝,一身著品藍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走進來,給正端坐於禦案前的天子陛下行禮,磕頭。
頃刻,方被陛下招呼平身,道“皇上,臣已打探出娘娘的消息了。”
天子俊麵劇顫,似乎唇角連帶整個身子都已經抖起來了。
那官員小心翼翼又從袖中摸出一卷小紙,思忖須臾,又雙手高擎,恭恭敬敬呈現給皇帝陛下。
近身內監忙代天子小心接過。
李延玉抖著手,將那卷裹得齊整乾淨的小紙低蹙著眉、緊張萬分地,輕打了開看時——
那字跡上寫“麻黃,防風,香附,川楝子,延胡索,五靈脂,當歸,半夏……”
那落款處筆墨龍走蛇遊,潦草匆忙,又是赫然醒目三個大字“袁蔻珠。”
李延玉心臟咚咚咚如雷抨擊跳個不動。那三個字,仿佛烙鐵一樣,整個胸口為之窒息和滾燙。
就連視線似乎也跟
隨那三個字搖搖晃晃。
他把那卷小紙緊拽在手心裡。
官員續道“是的,陛下,娘娘幾番由臣親自打探,終於有了下落。隻不過,隻不過——”
有個很尷尬難堪的消息,官員思忖著,到底要如何回,才不至於讓天子責怪盛怒,甚至,萬一不小心因此丟了腦袋,那就更不好了。
李延玉聲音沙啞“什麼?你說什麼?”
官員道“娘娘,娘娘她……”
李延玉道“快說!”呼吸急促,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官員抬頭,聞之大駭。天呐!盧尚書心想,這到底要他怎麼回。
硬著頭皮,閉著眼睛終還是一鼓作氣說了。“娘娘她,她好像已經改嫁了旁人……對方是縣城一年輕商茶,家中殷實富足,長得據說也是斯文清朗,眉清目秀的,隻比娘娘大一歲。臣還聽說,他們甚至,連,連孩子都有了。”
轟地一下,李延玉隻覺耳鳴眩暈,眼前一黑。
“皇上!皇上!”
“太醫,快傳太醫呀!”
“……”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應該還有加更。
哈哈,狗嗶又要被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