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悄聲問:“先生,這裡的人好像不喜歡打仗。”
嚴江笑了起來:“那當然,打仗又沒有收益,當然就沒人願意啊。”
“對哦,”扶蘇點頭,“秦國打仗能得爵位,所以人們就願意。”
嚴江揉了揉他的頭:“就是這樣。”
旁邊突然有人問道:“先生也讚同秦國如此苛法,窮兵黷武嗎?”
那聲音雖帶疑問,但十分謙和溫柔,聽不出什麼指責。
這些趙國人都那麼喜歡插嘴嗎?
嚴江心底略不悅,麵色還是十分淡然,回頭便被驚了一眼。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眼前這位公子衣著簡樸,手持書簡,眉目溫和,看人的目光帶著懇切,讓人很易放下心房,十分地平易近人。
而這位公子旁邊還有一個嚴江半生不熟的人,正是那名昨天見過的少年左車。
嚴江心念電轉,微笑道:“世人各有各的活法,國亦如此,我觀世事變化,自省便可,又何須在意誰對誰錯呢?”
你們倒是禮貌,可惜禮貌擋不住大軍啊。
這話讓那位溫潤君子若有所思,突然微笑道:“先生儀態不俗,不知可否有幸相識?”
這種一見就是貴族的人=肥羊預備役,嚴江微笑道:“這是在下的榮幸。”
這位公子自稱趙代,是趙國宗室,聽說嚴江是來遊學的,便請他去趙國最大的酒樓暢飲佳釀,兩方都見識廣博,倒也談得和諧,扶蘇乖巧地在一邊聽,沒有插話,也沒有覺得無聊——他的身份讓他小小年紀已經可以略為聽懂這些家國大事了。
其中趙代談起了燕趙之戰,提起了一件事情:“王上要求燕國割讓督亢之地,燕王極怒,此事先生如此看呢?”
嚴江回想了一下看過的秦王地圖,略驚訝道:“這是,不想求合了?”
督亢之地是什麼地方?是燕國都城的旁邊永定河沿岸,不但是燕國最大的產糧區,還是燕都的護衛之地,要這塊地等於指著鹹陽要關中,指著北京要三環,指著臥室要客廳,燕王看到這種要求不掀桌才怪了,你要不讓我把都城也送你算了。
趙代苦笑道:“大夫郭開說此戰本就要滅燕國,不可給予喘息之機,讓其傷筋動骨,才是正途。”
哦,是郭開,那就完全可以理解了,這位奸臣可是在後來把整個趙國都賣給秦國的曆史名人啊。
嚴江遺憾道:“此事為難,燕趙怕隻能再戰了。”
兩人又談起趙國風俗趣事,都沒再提國事,一路談到晚上,趙代心知這位先生並不是來求當門客的六國名士,微微歎息,這兩年他欲效仿平原君大養門客,隻是庸人為眾,賢能難求,也不知道這位如何才能動心。
左車在一邊聽著頭暈,便想和扶蘇一起玩六博,這種帶點數學的軍棋十分簡單,扶蘇先是不熟練,然後幾局後就把他虐成狗,都有些懷疑人生。
就在嚴江與趙代談得十分愉悅之時,一隻貓頭鷹猛然落下,幾乎掀翻了桌子。
嚴江立刻抱住陛下:“小陛今天這麼早就醒了麼?”
趙代仔細看那梟鳥,目光微微閃動,禮貌道:“天色已晚,不如吾與先生改日再約?”
嚴江亦然點頭道:“善,那便明日約在此處吧。”
趙代微笑與他見禮離去。
嚴江第一次見這種戰國時的君子風姿,不由讚道:“倒是個好郎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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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陽宮。
秦王下朝之後,便早早接見了燕國送來的質子——太子丹。
“請秦王相救!”太子丹比秦王還大上十來歲,眉宇間卻滿是疲憊與擔憂,趙國要督亢之地,已經超過了燕國能接受的底線,這仗怕是要繼續打下去。
秦王政神色淡漠,表示願意相助,安慰幾句後,便打發他下去,剩下的事情,還要看燕國誠意。
太子丹拜謝告退。
秦王這才起身,從身旁的書卷中挑出趙國當今宗室的譜係,略一翻看,果然沒有趙代此名。
他將書簡一卷,漠然放下。
如他所料,是趙嘉。
真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