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的郭開任用親信,收刮無度,早已觸怒諸大夫,若非秦軍幾次打斷,大夫們早就擁立公子嘉,到時民心所向,必能剿滅奸妄、重振國勢,所以,其因還是在秦。
“子房錯矣,其因非在秦,而在趙,”嚴江指著遠方宮闕道,緩緩道,“趙烈侯分晉立國至今,趙傳十二代君王,十一次都是政變而來,內耗成風,有名臣良將而不能留,四戰之地,於民私鬥妄殺,於朝不審而誅,雖大戰多勝,國土越戰越少,被滅不過早晚罷了。”
張良微微皺眉,似是遇到什麼想不通的問題,嚴江一時興起,就給他講起其中關鍵,就他遊曆趙國來看,趙秦同出一脈,風格相似,但敗的一點也不冤枉。
趙國基本沒有法製這個詞,輕俠殺人,投入一強權門客之下便可護佑,鄉村互毆以爭水爭地,都是人多說了算。但民間就算了,趙國朝堂之上,居然也是這麼玩!
廉頗見藺相如一個平民比他位置高,就叫囂遇到一定要他好看;
藺相如硬拖著趙王去和秦王約會繩池,約會前還硬要趙王下令“未免不測,一月不歸就立太子為王”——也虧趙惠文王能忍,若換成秦王政,怕是當場就要把他做成兵馬俑。
趙武靈王廢了太子退位後,卻又反悔想把太子複位;
說好秦國拿太原地換河西,結果秦國給地我才說不想換了;
李牧有地有兵,便覺得自傲可以不在朝裡找靠山;
趙奢連著趙國國王一起騙,打贏閼與之戰……
趙國真的沒能臣嗎?不,他們的能臣名將從不比秦國少,甚至不像秦國的文相都是外來人才,他們有自己的培育的土壤,但是這些能臣一個個都太有性格了,權力的遊戲自有它特彆的玩法,隻按自己的意思來,那就會成為輸家!
也因此,這些能臣反而讓才能不高的君主們無法忍受,趙偃為何任郭開任用心腹,不就是因為朝野不聽指揮麼。
說到這,嚴江冷笑道:“趙偃令廉頗交兵權,廉頗當時既然敢把來接任的樂乘打回去並逃往魏國,就彆怪後來會“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李牧既然一個選擇都不做,就彆怪趙王猜忌,無論古今,牆頭草自古都是第一個被收拾的對象。既然廢太子是趙國傳統,就彆怪趙嘉被廢時毫無阻力。所以李牧無力挽天傾,因為朝中所有可以幫他的人都明哲保身。子房你記住,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趙國如此,韓國亦如此。”
最後這話太直接太要害,張良身軀微微一搖。
是啊,韓國可憐嗎?可憐,他國小民弱,受儘諸國欺淩,夾縫求生。
韓國無辜嗎?不,它不無辜!申侯變法後,內鬥成風,沉迷權勢,不思進取,落人一步便縮頭割地求存,六國無不視其為肥肉,不求變法求強,隻求一時苟安。
彆的不說,他張家當年全盛之時,家中仆人數千,奢靡成風,見韓非大才不能為君所用,卻無一人吭聲多言——以張家三代為相的權謀,能不知道韓非的天賦麼,但正是如此,越不能用之,隻因古來變法,無一不是廢貴族之權,予庶民之路,強國卻敗家,所以張家不但不能舉薦,甚至還要壓下所有舉薦,讓張家權勢在韓國世襲下去。
然韓國一滅,貴族們土地為秦所收、權勢為秦所奪,又哪一個討得了好去?
嚴江見他心有觸動,拿話刺他道:“韓國尚有社稷保留,雖被秦王流放羌山,但畢竟還是一塊立足之地,你有大才,若願意,大可去助韓侯重立國土,現在入秦,還能趕上韓侯安十月的集結出發。”
張良眉目微怒,那少年尤自血氣方鋼,幾乎就想撲上去咬死他。
他當然知道韓王安被削為侯爵、流放羌土之事,亦知諸多忠於韓室的貴族隨之入羌,但羌地何行荒蕪,他若入羌,一身學識理想怕是便要掩埋於田隴溝渠之間了。
“不去也可,七國隨君任選……哦,對了,現在隻剩五國了,”嚴江伸指挑起麵前美人的下巴,嘖嘖了兩聲道,“要快哦,小美人,等天下一統時,你可就沒的選了~呢~。”
啪,他手被用力拍開,張良臉色通紅,被氣地轉身就走。
嚴江大笑出聲,然後轉頭,笑聲頓時就弱小了下來——陛下正陰沉地看著他,周圍秋風肅殺。
“寶貝,”他一手撈起愛鳥,微笑道,“以後這數月,我便在此等你,看趙國山河覆滅,可好?”
他目光裡深情款款,仿佛帶著愛意,讓鳥兒難以抵擋,恍惚間違心地點點頭,然後又懊惱地扭過去——這目光他以前也看過不止一個人,不照樣回頭就收拾了,他居然一個不甚就上當了。
“寶貝真可愛,”嚴江忍不住埋胸吸了一口鳥,翻上房頂,“大王。”
陛下轉頭看他,嚴江很少叫它大王。
嚴江抱著他,順著它蓬鬆的羽毛,淺笑著凝視著天邊:“這天下,好生有趣啊。”
陛下心中一動,在他懷裡轉過身來,也看著遠方霞光,微微挑眉,捧著鳥臉,暢想著一統六國後,和阿江一起觀天下河山。
然後,可以將阿江壓在身下,親得他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