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日打雁, 結果卻被雁啄了眼是什麼感覺, 嚴江在這刻親身體會到了。
他在齊國時,把當年背的課文隨便拿出來給大王洗腦殼, 但隻改了個“秦人哀之而不鑒之”那句,可“遞三世至萬世”那句被他忽略了。
雖然後來曾經回想到一句,但三也可以指“多”的意思, 再加上陛下一路上也沒有表現出一點在意的意思,他便權當此事過去了。
誰知道那麼久前挖的坑, 居然還會自己跑前邊去。
這車翻得也未免太慘了些!
“王上……”他捏緊了床被,清澈的眼睛裡帶著盈盈淚水,示弱求饒。
“阿江可願說了?”秦王悠然地撐在他身邊, 親昵地在他耳邊問。
嚴江悶哼了一聲, 想掙紮卻被強行按了下去,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 汗濕的長發粘在臉側額際,終是敗退下去:“你都想通明了,還問我做甚?”
以秦王這種最擅長在雜亂無障的信息裡理清本質的謀略,這“三世”一詞,連帶他這些年努力做的事情,足夠讓他推測出最可能的結局了。
秦王得到答案,滿足地彎起唇角,卻並沒有放阿江一馬,而是輕笑道:“那阿江瞞吾許久,可是任罰?”
“您還沒罰夠麼?”嚴江素來看菜下碟, 從不是硬到底的性子,立刻委屈示弱,甚至還顫抖著的身體,表示起了自己的恐懼和無法承受。
“阿江,你我相伴多年,”秦王溫柔道,“裝不了的。”
“我,我有話說。”嚴江哀求道,“我能說的……”
“阿江素喜以真話誤人,寡人不聽你講,”秦王政篤定道,“不如吾猜,你來答?”
“……”
“嗬。”
……
“彆、彆,我說就是。”
……
一番問答下來,嚴江氣息奄奄,人事不知,秦王細心地抱他去後廳洗浴,那人倒在懷裡,從頭到尾都未能驚醒來。
秦王低頭在他唇上親吻數息,給他搽了頭發,將人抱回榻上,坐在他身邊,凝視許久,神色卻難得地陰沉下來。
與阿江對話還在他心頭回蕩。
“三世至萬世,便是隻傳二世,對否?”
“寡人在世時能鎮壓天下,一去便二世而亡,必是未能及時安排後事,對否?”
“大秦之軍,未能救國,是有權臣為亂?”
“阿江,你預見之天下,可有你在?”
這是他問過的所有問題,其中有最後一個,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也是這最後一個答案,讓他這些日子心中的焦灼與憤怒,全然平息下來。
阿江對他的愛,比他想像的更深。
所以,這一路上,才會想儘辦法告訴他。
秦王思及此,驕傲了好一陣子,這才默默把朝上眾臣回顧了一次,權臣之一不必想,李斯必是其一,此人有大才,也最得他倚重,但隻是一想到這人比他大二十有餘,卻那般能活,便甚是不悅。
但僅有李斯,定然還不夠,中樞之中必有近臣為亂,才能滅去邊軍統領,難道是蒙毅?不然,蒙毅雖掌璽印與禁衛,卻是自己看中的丞相之才,已經準備讓他進入朝堂。
那麼,便是自己準備提拔的趙高?
不錯,當年初見阿江時,他自稱姓趙,阿江誤會他是宦官,立時便起了殺意,讓他兩的初見甚是狼狽。
趙高與李斯勾結,如是觀之,必然未立自己心儀之子,而是選了無能之君?
如此一來,朝堂必然動蕩,以李斯之心胸,自己這些的重臣,恐是難留幾人,就給六國可乘之機?
那麼……
秦王政一時得出讓自己火氣甚大的結論,他死之後必然沒有兩年,秦國就步了六國後塵,自己一番苦心經營,當都被給彆人撿了便宜!
他跟在阿江身邊時,曾嘲笑西方亞曆山大不會經營後方,但若真有此事,那麼,秦國比那馬其頓當也未好到哪去,甚至自己的後代子嗣,也當如亞帝那般被屠絕一空。
真的是……荒謬!
他深吸了幾口氣,才平息了心中怒火。
他躺下身,抱著阿江壓壓驚,甚至學著阿江,埋在他發絲裡深了一口,終於有些明白他為何那麼喜歡吸陛下了。
果然,很舒適,讓人安心。
-
嚴江睡了一天一夜,才被餓醒。
起來時,腰背像被折了一樣,以他的身體素質,整個韌帶都是崩傷的酸痛感,可想而知昨天折騰的有多狠,更不必說身後的異樣了。
媽的虧大發了。
他想掐身邊的秦王泄憤,然後看到案上的陛下一臉無辜地將頭轉一百八十度,甚至還歪了下頭,滅滅了兩聲。
它在問,阿江你醒了?
氣不起來了,嚴江虛弱地躺回去,整個人灘在一張人餅:“罷了,這回算你贏了,我認。”
他不是什麼輸不起的人,而且,這次是自己送上門的,將作繭自縛這個成語演練的淋漓儘致,自己挖坑埋自己,都怪不到秦王頭上去。
更重要的是,就像他不會觸碰秦王底線一樣,而秦王做的事情,離他的底線也很遠。
甚至都扯不到逼供上去,這家夥已經自信到用那麼一點線索,就能解完整個迷局的答案了——應該不和事實區彆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