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日清,萬裡無雲, 正是方士們淡道論法的好日子。
但今天的盧生卻感覺有些不對勁。
又寫費了一張好紙, 他隻能放下筆, 自昨日見了那嚴子後, 他天生靈敏的第六感便不斷地向他發出警報。
他仔細回想一下與嚴子的見麵過程,從相遇到到各自展現神通, 再到分開, 自覺並無不妥。
於是他又打開手劄, 研究著上邊關收集的與嚴子相關所有消息。
這位同行——盧生堅定地相信著這是一位同行,從西方歸來時, 就以“西王母”使者之名, 向秦皇獻出種子,後來更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講解起神仙傳說、長生不老之術, 隻是當時的秦皇對萬裡之土更有興趣,未曾深究罷了。
更不用說他還先投奔嫪毐,便是以異術的入其門下成為客卿。
而他後來更是在秦國混得如魚得水, 由上卿到次卿,再至正卿, 可說是他們這等方士裡的人生贏家, 成為他們的偶像目標。
沒有錯了,絕對是同行,這手段他們再眼熟不過了。
隻是。
這位應該不會想吃獨食吧?
盧生未免有些忐忑,大家都是混飯吃, 有他們在一邊的吹捧助陣,秦皇必然會更加倚重他,若這人真做獨食此想——
他就退而求其次,將目標標到其他王公貴族身邊好了。
反正貴族那麼多,嚴子總不可能連這個也管吧?
若如此他都不放過——便設計讓人揭穿嚴子的奧秘,證明他是外道之人,非正統方士。
大不了掀了桌子,同歸於儘,如此,讓大家都沒飯吃。
略下決定後,盧生開始書寫請帖,準備邀請其它朋友助陣,得讓嚴子投鼠忌器才好。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寫下的第一份名貼筆墨未乾,便有一群如狼似虎的秦吏如潮水般彙聚而來,將他鎖了,拖入大牢。
“吾要見陛下,要見陛下——”
……
然而陛下並不想見他們。
秦皇非常厭惡自己又多了黑曆史,準備把這事連著方士們一起挖坑埋掉。
嚴江於是開始勸阻了,他覺得這些人比如徐福盧生,他們一個個都是航海人才啊,秦皇不是想南征百越麼,如果能找到南下閩中的水路,避開台風季節,那麼秦軍的糧草問題解決起來便容易多了,而且也能讓南方與北方的聯係更加緊密,使之更快融入中原文化體係中。
更重要的是,因著如今“修真”還是需要一點真本事的,所以這些方士大多有絕活在手,其中有醫療配方、化學藥劑、物理現象等各種知識,挖個坑埋了容易,可以後怎麼辦,難道要他默寫物理化學嗎?
彆了吧,他早忘記不清了。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嚴江的意思是,將他們收入鹹陽學宮,把各種“修仙”定理總結彙聚,歸類編寫,成為科學的基礎。
於是分歧自然發生了。
“盧生等人,朕素來敬之,其人膽敢侮君,豈能輕饒?”秦皇就很不悅,堅決要坑殺掉,不僅如此,他還冷漠地表示,“如今諸生皆在鹹陽,朕要嚴查其事,以警國人!”
這是要大規模牽連啊。
嚴江吹著枕頭風,悠悠道:“阿政你最近很飄啊,這些都是六國名士,你撈一把自是爽了,然必似六國舊貴不安,引人心動蕩,得不償失啊。”
秦皇略抬起下巴,神情淡然:“朕既能安天下六國,又豈會懼庶民動蕩?”
嚴江輕咬著他耳廓,柔聲道:“我家阿政千古一帝,自不懼些許非議,隻是周平王東遷至今四百載有餘,天下諸國動蕩,如今阿政你平天下安寧,千頭萬緒,何必多找麻煩。”
酥麻的氣息從耳尖蔓延,秦皇心神略有不寧,幽幽道:“此事若不嚴懲,方士們必然還會哄騙權貴,如此一來,後患更重。”
秦皇受法家思想影響甚重,行事當然也都照這些準則來。
嚴江微微皺眉,思索片刻,才緩緩道:“此等方士,膽敢欺君,若一殺了之,未免太便宜爾等,不如發配修築宮室陵墓,一世勞苦,無大功不得脫罪。”
秦皇何等敏銳,一眼就看穿他以退為進的用心,再看對方眸光溫柔,神態之中儘是笑意,並不為自己的想法做為掩飾模樣,便心中一暖。
“既如此,便依你。”畢竟是小事,既然能讓阿江滿意,秦皇便不做堅持,隻是在榻上支著頭,凝視著自家正卿,悠然道,“日前,有儒生上書議封禪望祭山川之事,朕欲東遊諸郡,阿江意欲何為?”
嚴江眉頭微微皺起:“阿政你不是去歲才去了隴西諸郡麼?”
帝王東遊不是說說而已,說擾民都是輕的,其勞民傷財不輸大建宮室,建奇觀至少有個東西在,如今旅遊那真的自打罪受啊。
但這話秦皇便不愛聽了,伸手一勾,不悅道:“以朕之功業,豈能不封禪天地?”
說著,將準備好的奏書抽出,遞給嚴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