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隱隱有所覺,莫不是以致太子將她當做了親生母親?
弘治帝麵露愁苦之色道:“說來都怪朕。有一日,朕與他們母子玩笑,那時照兒才兩歲,朕讓照兒拍一下皇後,他照做了。可朕讓他拍楊氏時,他卻不願動手,搖著腦袋,一直說不。皇後因此將楊氏趕出宮去,可照兒離了楊氏,日夜啼哭不止。我們無奈,隻得將楊氏再找回來,可是皇後那時心中就已生隙了……於是,到了照兒五歲時,她就再次讓楊氏出宮。”
月池疑惑道:“難道此時殿下就不哭了嗎?”
弘治帝苦笑道:“照兒天資聰穎,此時已然聽得進勸誡。”
雖然月池很是厭惡這個驕傲自大的太子,但是這樣的處理方法是否太過粗暴。幼兒的知覺最是敏銳真切,誰照顧他多,他就更愛誰。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月池問道:“那這時,皇後親手照顧殿下,母子關係豈非好轉?”
弘治帝搖搖頭:“煒兒出生了。”
蔚悼王朱厚煒,明朝唯一一個封王的夭折皇子,可見父母對他的愛重。原來即便是古代帝王之家,亦有二胎的煩惱。
“再加上,照兒已被立為太子,依照大明祖製,儲君不可長於婦人之手。於是,他就搬到了端本宮正式開蒙。自此,他就與皇後更加不親近。皇後為此暗地傷心多次,畢
竟照兒是她努力了四年、期盼了四年才得到的頭生子,她對他的疼愛不遜於朕,隻是因為種種原因,這才……而照兒也是一個極有主意的孩子,朕想他也因著楊氏的緣故,對皇後有些……所以即便,在煒兒與太康相繼離開,皇後傷心欲絕時,照兒也並未特意陪伴他的母親。而朕又忙於政務,思來想去,便讓金夫人入宮。”
月池心道:“廢話,不顧兒子的反抗,把他的乳母強行趕走。費儘心思奪回兒子,可因著生了二胎與祖製,又把兒子撂在一旁。需要時就召來,不需要時就不管,就這樣,還想讓他關懷備至,這不是癡人說夢是什麼?”
弘治帝顯然也意識到這點,他道:“朕深覺對不住他們母子,若非朕無能,無法改變祖製,他們也不至於母子分離多年。朕隻能儘力彌補他們,可結果卻不儘如人意。”
一聽彌補二字,月池便已然按捺不住自己翻滾的心緒。在劉瑾的事上已經可看出來,即便是一國之君,亦不能多次不顧群臣反對妄為。他既然獨寵皇後一人,就勢必要在其他地方退步。獨寵與親自照顧兒子,二者隻能擇其一,隻是這夫妻倆都不約而同選擇了前者而已。
他們以為後者可以挽救回來,未曾想到,世事變幻遠超人所預料。弘治帝的竭力彌補使得朱厚照嬌縱跋扈,亦養肥了張家的滔天野心。朱厚照害慘了她,張家更害慘了無數的百姓。興許是報應,這母子之間,也因為雙方越來越大的脾氣,益發無法調和,以至於不過是一次爭端,兩人就鬨到不可開交。
弘治帝忽而道:“李越,你可知朕為何召你入宮?”
月池一愣,她答道:“想是因萬歲對家師的惜才之心。”
弘治帝失笑:“這隻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是,朕很欣賞你。朕與你的遭遇相似,我們的妻子都曾受千夫所指,可你卻有拋棄一切的勇氣,與舌戰群儒的捷才,能夠在她第一次受傷時,就好好地護住她。試問世上有幾個男子能做到?”
月池心道,事實上,沒有一個男人能做到,在這種世道,隻有女人才能救女人。
弘治帝歎道:“朕也是那些庸俗男子中的一個,朕讓皇後一人麵臨風刀霜劍不
知多少年。即便到了今日,大權在握,朕也隻能在一些細枝末節上補償她,可照樣抹不去她內心的傷痕。”
細枝末節?你確定嗎?
月池想了想道:“陛下的深情,世上已是罕見。世上隻怕隻有一人能夠媲美。那是臣偶然遇見的一個男子。此人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他為了能讓心愛的女子過上好日子,離鄉背井去學手藝賺錢。可他不曾想到,在他走後,心上人的母親卻得了重病,女兒為救母親,無奈之下賣身為奴,卻在主家一命嗚呼。他返家之後聽到了女子的死訊,傷心欲絕之餘,與女子的靈牌成婚,並儘心竭力地侍奉嶽母。”
弘治帝聽了感慨不已:“真是癡心人呐。他的心上人是如何去的,是病逝,還是其他緣由?依照大明律,即便是主家,亦不可擅殺奴仆。”
月池雙眼似清淩淩的湖水,她道:“此事陛下當了然於心才是。此女正是入宮做了宮女,因被壽寧侯、建昌伯醉後在禁宮內當眾輪/暴,羞憤之下,自儘身亡。”
雖然為了保命,她再怎麼憤怒亦不能當眾大罵,但這並不妨礙,她發自骨子裡的深深厭惡。這就是這些王公貴族所謂的細枝末節。這種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愛情,非但沒讓她覺得有半分感動,反而讓她覺得無比惡心。
朱厚照可憐、張皇後可憐,那她和那個無辜死去的女子,又何嘗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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