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太監都能看清其中的關竅, 更何況京中的勳貴世家。勳貴也不儘是愚蠢之輩,相反,他們中許多人還很精明, 隻是不過這股子精明勁頭是在私利上精打細算,公事上則是裝傻充愣, 能薅多少羊毛就薅多少。因此,孫中山先生才提出:“中國人最崇拜的是家族主義和宗族主義, 所以中國隻有家族主義和宗族主義, 沒有國族主義。”
存著這樣的想法,這些既得利益集團其實不願意改變現狀,更何況這改變還有可能會影響他們的權益。諸如佩征南將軍印、鎮守雲南的黔國公沐昆和佩平羌將軍印、鎮守甘肅的西寧侯宋誠,兩人都是世襲勳貴,又遠在邊陲,天高皇帝遠, 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們覺得如今的日子已經夠好了,這群文官真是吃飽了沒事撐得,為何要多生事端。
不過, 也有例外,譬如成國公朱輔和鎮遠侯顧仕隆。成國公府一直都很有政治頭腦, 雖然也有板上釘釘的爵位,但他們不願坐吃山空, 而是不斷積累政治資本, 男子們兢兢業業地履職,女子也多與文官聯姻,嫁得最好的自然是李東陽之妻——朱夫人。
當他們看到了劉大夏的奏疏時,他們不僅看到了危機, 也看到了機會。皇上自幼就表現出來重武的傾向,如果真能設立武舉和武學,他是決計不會將這些權力全部讓給文臣。如果勳貴們團結一心,奮力一搏,說不定就能分一杯羹,據此再苦心經營數年,或許還能重回土木堡之變前與文官分庭抗禮的盛況。
至於鎮遠侯顧仕隆,他卻是勳臣中的一股清流,的的確確是個好人。他並非鎮遠侯一脈的嫡係,上上代鎮遠侯顧淳去世之後,膝下無嗣,於是從旁支中過繼顧仕隆的父親顧溥襲爵。顧溥十三歲就做了侯爺,卻並未因此驕橫,反而謙虛敦樸,在國子監勤習詩書、兵法。他長成之後,就被孝宗皇帝任命為總兵官鎮守湖廣。他在當地愛護軍民,深得百姓愛戴,還借天象有異,對諸王府的亂占民田的現象進行了整頓。
在這樣不畏權勢,廉潔愛民的父親教養下,顧仕隆也是文武雙全,寬和謙遜,對那些屍位素餐的世襲將官多
有不滿,認為多吸納一些人才進來有利於重振軍威。隻是他年紀尚小,又是今年剛剛襲爵,故而在勳貴集團中沒有太多的話語權。
除了以上兩派外,還有兩個奇葩。前些日子裡定國公府可謂名震京都。雖然朱厚照為了平衡勢力,強壓三法司放了徐延昌,可並不代表他對這些紈絝子弟仍有優容。戴珊既然識趣讓步,朱厚照也不好把人家逼上絕路,也需拿出一個態度來。勳貴除了軍務之外,還在重要典禮上負責禮儀職能,禮儀典製雖然繁瑣,卻是無上的榮耀。
而朱厚照直接剝奪了在他大婚中定國公應承擔的禮儀職能。這可謂照臉打了一記耳光。徐光祚為此羞慚不已,破天荒地開始約束族人,整個定國公從上到下都開始夾著尾巴做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定國公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謹慎,不願再輕易站隊。
而魏國公徐俌之所以也靜觀其變,則是因為他十分迷信。孝宗皇帝曾經派他掌南京中軍都督府事,兼任南京守備。南京是大明的留都,他作為此地的軍事長官,地位尊崇,非同凡響。然而此人乾了幾年居然強烈要求辭官,原因是遇到了不祥之兆……
到最後,孝宗皇帝便隻讓他負責南京左軍都督府的事務。此時,遇到這樣的大事,他怎麼能不算一卦,然而府中的“高人”們說法不一,有的說吉,有的說凶,他也為此左右為難,故而先按兵不動,等到天機明朗時,才做決策。
勳貴們是意見不一,文官中也不是鐵板一塊。不少上層大臣對劉大夏頗有微詞,認為他首鼠兩端,先前明明說常設督撫,如今隻因小皇帝的不悅便改弦易張,如此作為,哪裡有半點文人的風骨,莫不是被戴家的遭遇嚇破了膽。
有這樣的說法,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文官節製武將似乎已經成了不可逆轉的趨勢,常設督撫是乘勝追擊,而設立武舉武學反而是倒退了一步,給了武將集團乘虛而入的機會。萬一皇上拉偏架,他們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而諸如李東陽、謝遷等人反而樂見其成,他們都是心胸寬大,注重實務之人,明白大明如今這個軍務,如果再不整頓,若再有一個外族大舉入侵,就真的隻能大家一
起玩完兒。在共同利益麵前,他們願意讓渡一部分權力,不爭一時之長短。
還有一些中下級的官吏們,則將這次改革作為自己上升的終南捷徑。這時的冗員已經非常嚴重了,洪武爺製定的俸祿又那麼低,在肥缺上的官吏可以中飽私囊,坐冷板凳的小官就隻能清貧度日。設武學、開武舉都是大事,必然需要大量用人,如果他們積極響應,說不定就能受到擢升。
這樣看來,文官中大部分人還是希望全盤把持武舉、武學的權力。
對於改革的直接影響對象,軍隊中人反而大多較為麻木,一來八字還沒一撇呢,沒有必要著急。二來就算真的撇下來,世襲軍官反正是混吃等死,而下層士卒要武藝沒武藝,鬥大的字也不認識一籮筐,這改革對他們也沒什麼用。隻有少數如時春一樣有夢想的青年,才會覺熱血沸騰。
月池也很激動,東山公不愧為弘治三君子之一,果然是敢想敢做,東山是劉大夏的號。如今,戲台已經搭好了,就看雙方要如何唱戲了。她料想自己還是在暗地施為,沒想到的是,李東陽、楊廷和和謝遷都借助各種渠道來暗示她,是該去進宮勸朱厚照的時候了。
在楊慎和謝丕上門幾次過後,京中心明眼亮的人也都回過神來,今時不同往日,怎麼能忘了這一尊大菩薩,有李越在皇上耳邊說幾句話,可比他們連篇累牘的奏疏要管用得多。一時之間,李家又是門庭若市,貞筠再次體會到了被京城豪門世家捧著做頂級貴婦的感覺。
貞筠一邊有氣無力地用熱毛巾敷臉,一邊抱怨道:“我也不瞞你們,皇上剛登基那會兒,我的確有飄飄然之感。可飄了這麼些日子後,我委實是倦了。成日交際應酬,我的臉都要笑僵了。”
時春道:“就不能不去嗎?”
月池扶額歎道:“恐怕不能。我就奇了怪了,不是已經傳我失寵了嗎,怎麼他們還如此熱切?”
時春涼涼道:“可能是你的臉給了他們極大的信心,讓他們相信你還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可能這就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