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彩被她嚇了一跳, 他從來沒見?月池這樣情緒激烈的模樣,因為?這在他看來,並非那麼難以抉擇, 他用腳趾頭想, 都會走上那條更有?利的康莊大道, 所以,李越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
他看著她, 就像看著一個?怪物?。月池被這目光刺痛了, 她到此世已然十餘年, 她的衣著打扮、言行舉止、喜好意趣, 都與尋常文人雅士一般無二, 可隻有?到了這種時候, 深植於?骨子裡的差異才會顯露出來, 這就是五百年的鴻溝, 這就是天塹。
月池霍然起身,她就不該和張彩說這種話。此刻送時春回來的百姓已經陸續離開了, 她徑直下了馬車,直奔書房。張彩追在她身後, 急急問道:“您要乾什麼去?”
月池頭也不回道:“寫信!”
張彩恍然大悟, 她還沒有?死心?, 她還想掙紮。他快步跟上:“沒有?用的!”
月池突然停住腳步,她回頭道:“有?沒有?用, 不是你說了算。”
然而,月池在奮筆疾書完畢,準備將紙張封進火漆竹筒時,卻又反悔了。她想起了戴家,想起了戴珊。
戴先生臨走時, 知交好友都去相?送,月池也到了長亭外?。眾人都麵露哀傷之色,戴先生臉上卻是一片輕鬆坦然。他笑道:“我已是七十餘歲的老朽了,早就到了該衣錦還鄉的年紀。朝用器宇魁岸、為?人方?正,在當今還是太子時,就曾奉命去修葺運河,賑災巡視,可見?才乾也是出類拔萃,有?這樣的人才接替我的職位,我還有?什麼不放心?呢?此後,我就是安享田園之樂,含飴弄孫了。”朝用是右僉都禦史張縉的字。
他手邊牽著三個?孫兒,在察覺到眾人的目光後,孩子們都露出瑟縮羞慚之色,他們將頭深深地低下去,恨不得埋進胸口?。老者?白發蒼蒼,幼者?身帶殘疾,這就是還有?所堅持的下場……
戴珊見?到她時,神色卻是陡然一變,他緊緊拉著她的手,似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可到了最後,他也隻是看著她的額角,顫聲道:“千萬珍重。”
月池與他相?顧無言,最後隻是默默流淚而已。這位曾經對她寄予厚望的老先生,到了
這個?的時候,也放棄了對她的督促和期盼,到了這個?時候,他也隻望著她,平安而已。
所以,此刻,她把信件寄出去又有?何?用呢?若有?人願意相?助,那世上不過多幾個?戴家,若無人冒險出手,世上也隻是多幾個?徒受煎熬的人罷了。她沒有?必要,再去折磨彆人。
月池長歎一聲,她叫人搬進一個?火盆來,燒得乾乾淨淨。此後五天,他們就得到了消息。朝堂又出現了大變動?。東官廳將領上本彈劾王守仁結黨營私,吏部吏員上本彈劾謝丕篡改官吏材料,以權謀私。月池看到情報的第一刻,就覺天旋地轉,她知道,這是真真正正回天乏術了,京官自身難保,又如何?騰出手來管這裡。
早在胡靖和奚華回駐地之後,京中就得到了消息。幾位侯爺伯爺秘密會晤。
紅木桌上擺了滿滿一桌美食佳肴,舉目望去,簇金盤上的紫駝峰高聳挺拔,瑪瑙碟上白象的象拔被切成了薄薄一片,就連杯箸用的都是金鑲牙的。廚子在三日前就在準備這一桌要花費上五錠金元寶的席麵,可上來之後,竟然沒幾個?人動?箸。
畢竟都是司空見?慣的宴會,大家見?麵的第一時間,自然是要說正事。
武定侯郭聰一身織金錦衣,張口?就道:“李越此人,必須要除去。”
眾人紛紛稱是,設立東官廳,整頓京軍屯田,已然將他們在京的財路斷了一大半,如若再放任李越在邊塞興風作浪,那這個?侯爵當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帶著一家老小出去要飯好了。
西寧侯宋愷卻在抿了一口?寒潭香後道:“隻怕不是那麼容易,畢竟他是小皇上的心?腹……”
陽武侯薛倫聞言,撇了撇嘴,他大大咧咧道:“你就是太瞻前顧後了。皇上已經將李越貶職了,如若他真有?心?讓李越在九邊大顯身手,何?故先時要召他回京,在他不從後,又將他抹成一個?七品芝麻官?”
西寧侯宋愷猶疑道:“你是在說,小皇上已然將李越視為?棄子了?”
薛倫重重點頭:“這還用說嗎?他這……”
他一語未儘,武安侯鄭英卻輕聲細語地打斷他的話:“未必,李越身邊可還有?劉瑾,太醫
和錦衣衛。如若真是棄子,何?不把這些人先召回來。難道死一個?七品禦史,還值得賠上一個?東廠督主和太醫院院判嗎?”
此話一出,氣氛就是一肅。隻有?武定侯郭聰喃喃道:“可是劉瑾到了那邊,並無異動?啊。”
保國公朱暉道:“誰說無異動?,李越被抓之時,是他緊急下令,從各級太監那裡,調來了所有?的火器和彈藥。否則,光憑宣府火神廟的那幾杆槍,李越早就上西天了。”
武安侯鄭英聽到此就撫掌道:“看看這,他哪裡是不敢動?作,我看是按兵不動?,等?待時機。”
西寧侯宋愷也附和道:“誰說不是,平日無異動?才是最可怕的,他錢照收,關鍵時刻照樣辦事,毫無半點被貶的心?虛之態。這哪裡是劉瑾一貫的作風,依我看,這就是小皇帝的疑兵之計,故意讓我們放鬆警惕。”
保國公朱暉道:“這是皇上慣用的技倆,先給個?甜頭,把我們暫且安撫住,等?到回過神來,什麼都來不及了。就像這東官廳,有?多少國公、侯伯都被蒙在鼓中,以為?自己的兒孫被聖上召去遊獵幾次,就是要飛黃騰達了。我去勸,他們還以為?我是在酸!”
眾人都有?相?似的遭遇,一說起來都是抱怨紛紛。他們道:“看到我們家的田被收得多,他們還幸災樂禍,真真是蠢材。也不想想,東官廳一旦真讓王守仁訓出來了,誰還把他們當盤菜。皇上要砍頭,還不和殺雞宰羊一樣容易。”
一提及王守仁,所有?人都是又畏又恨,武定侯郭聰唉聲歎氣道:“當時內閣非要把這廝塞進來,我還說李東陽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塞個?格竹子的傻子進來。沒曾想,薑還是老得辣啊。”
西寧侯宋愷也是滿麵愁容:“這廝祖輩都是書香門第,在此之前,他連兵都沒帶過,戰場更是見?都沒見?過,如何?會有?這樣的本事。”
武安侯鄭英歎道:“起初大家夥都把勁往顧家小兒身上使了,王守仁折騰那些練兵法,咱們都當笑話看,誰曾想一個?文官還能?練兵呢?他還真有?扭轉乾坤的本事,京兵那樣一團爛泥,他竟也訓得像模像樣。”
保國公朱暉道:“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