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廷是在安逸的生活中日益懈怠, 而蒙古諸部卻?是在不斷的內鬥中日益窮困。到了如今,不論是韃靼還是瓦剌,都無法靠逐水草而居的畜牧業維持牧民?的生計。在弘治年間, 蒙古還可以?通過馬市, 與邊境的百姓進行交易。可是後來, 達延汗自恃羽翼已豐,以?大元大可汗的身份自稱, 對待明廷的態度逐漸驕橫。
他在弘治九年時, 要求明廷同意, 他派遣三千人使臣進京入貢。孝宗爺的腦子又沒?進水, 怎麼可能放這麼多蒙古人到京師重?, 還要給他們好吃好喝好招待, 這是既耗費財物?, 又提心吊膽。他們要求達延汗減少?使臣, 派一?千人來即可。達延汗卻?出口威脅:“減我一?人,三千人俱不來。”
於是, 這一?次爭執後,雙方就徹底鬨崩了。明廷開始嚴密的經濟封鎖, 韃靼再不能通過和?平手?段從中原獲取財物?, 他們隻能沿著長城一?線, 通過入侵搶奪,來獲得生活物?資。如果不去搶奪, 韃靼貴族無法維持奢華的生活,而尋常牧民?也?可能連一?個冬天都熬不過去。這也?是達延汗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攻打宣大的根本原因。
滿都海福晉卻?持不同的看法,她認為達延汗的傲慢自大,給子民?們帶來了戰禍。漢家?王朝不會躺平任他們來去, 他們也?會反擊,多多少?少?也?會給草原兒郎帶來傷亡。目前,達延汗還沒?有統一?整個蒙古,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應該先籠絡東邊的強敵,通過馬市、走私獲取物?資,等到一?統韃靼和?瓦剌後,再揮師南下,在長城一?帶擴展領?。
滿都海福晉不同於深宮中的皇後,她是背靠汪古部,能夠馬上征戰,擁有極高威望的女中豪傑。她的意見一?旦與達延汗相悖,是能夠對他形成強力掣肘的。可這種壓製卻?讓達延汗更加無法領會自己妻子的心意。他是黃金家?族的繼承者,是成吉思汗的直係後裔,這血脈優勢讓他和?朱厚照幾乎是一?樣的自傲。
可朱厚照是在父親疼愛,眾星捧月中長大,他的性格弱點隻是年幼登頂的孤獨和?寂寞,可達延汗卻?是在虐待、歧視
中掙回一?條命,這讓他天性敏感,睚眥必報。特彆是在麵對滿都海福晉時,他是既感激愛惜,又自卑忌憚。所以?,在滿都海福晉越強調他的失敗,越認為他不能去攻打宣府時,他就越要和?她對著乾。
金帳中,兩人的爭吵一?直不斷。達延汗的麵色鐵青,他已經將金帳中能砸的器物?都摔得粉碎。他斥道:“好一?個英明的徹辰夫人,好一?個大哈敦,你永遠都是對的,我就總會有錯!你既然如此明智,那你告訴我,這已經到了秋季,正是漢人收獲的時節,我們要是不去搶奪,我們要怎麼保障部民?在嚴冬中活下去,靠你這些假大空的道理嗎!”
他的身材高大魁梧,早就不是那個牽著她的衣擺畏畏縮縮的小男孩。滿都海福晉從來沒?有被他這樣不客氣的嗬斥過,她心中不僅有傷心,更有一?種壓迫之感。她也?是多年說一?不二,這讓她本能?開始反擊:“我說了,我估算過,我們的糧草綽綽有餘,隻要你停止肆意揮霍,一?直酗酒。是那些馬尿迷了你的心腸嗎?讓你在這種時候還在意氣用?事,非要往陷阱中跳。”
“馬尿?”達延汗的臉漲得通紅:“大哈敦,注意你的身份和?禮節,你是在對大元可汗說話!探子已經來報,事實就擺在眼前,李越在宣府一?意孤行,早已引起了周邊官員的不滿,他們巴不得他去死,所以?故意漏給我們空缺,借我們的手?去殺李越的頭。這不是陷阱,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為什麼就是固執己見,不肯睜開眼看看。”
滿都海福晉柳眉倒立,冷笑不斷:“你怎麼不提,李越也?在宣府募兵練兵,此人詭計多端,他既然敢這麼做,怎會沒?有一?二分?的底氣,難道他會像草人一?樣立著等你去殺麼你以?為自己是捕蟬的螳螂,卻?對身後的黃雀視而不見。再說了,他是文官,必定不會出城,你難道還想進入城郭中去追殺他不成。大汗,我是怕你,抓不著狐狸還惹一?身騷。”
不能進城去殺李越確實是達延汗沒?想到的,可他卻?不願意服軟,還要繼續爭執:“這短短幾月能練出什麼來,不仍是一?群廢物?,怎麼敵得過我
們的鐵騎。”
眼見滿都海福晉麵上怒火更熾,達延汗也?不由描補:“戰場的情況誰能一?口斷定,漢人內鬥就是我們的機會。屆時隨機應變不就好了,為何要從一?開始就打退堂鼓。這哪裡?是蒙古勇士的作風,隻有無知軟弱的婦人才會做出這種事來。”
滿都海福晉已然出離了憤怒:“好,很好。大汗既然主意已定,我這個無知軟弱的婦人就不再多嘴多舌了,我就祝大汗旗開得勝,滿載而歸!”
滿都海福晉拂袖而去,達延汗被她語中的不屑氣得渾身發抖,她仿佛已經看到了他的失敗一?樣。他在她身後吼道:“那就請大哈敦拭目以?待!”
滿都海福晉的腳步微頓,卻?還是頭也?不回?離開。她回到自己的斡耳朵中,屏退左右,枯坐到了深夜。直到夜深人靜時,她的眼淚才開始簌簌直流。第二日,索布德公主聽聞了消息,一?大早就來到母親的床邊,自然也?看到了她紅腫的眼眶和?未乾的淚痕。
索布德公主既心疼又不解,她在宣府吃了那麼大的苦頭,對李越同樣也?是恨之入骨,是以?很讚同達延汗按照慣例在秋收時去宣府劫掠。她對滿都海福晉道:“額吉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的威風。大汗七歲就親征瓦剌,他比那些漢人草包,不知道強多少?。以?前大汗都是百戰百勝,上次是我拖了大汗的後腿,這才……額吉,您就彆和?大汗硬頂了,您難道就不想要那些寶石和?絲綢嗎?”
滿都海福晉氣不打一?處來,她戳著索布德公主的額頭道:“女人要寶石和?絲綢,男人要美女和?美酒,你們的眼皮子就這麼淺,就隻能像土匪一?樣去奪芝麻大的小利,一?點兒都想不到大局和?大業?”
索布德公主被她的指甲戳得生疼,她捂著頭委屈道:“額吉,你在說什麼呢?”
滿都海福晉看著自己這個無知的大女兒,忍不住長歎一?聲,她道:“回去吧,不要老是和?那些人玩耍,多看著你自己的兒子,不要再來惹我生氣了。”
提及兒子,索布德公主的臉色卻?陰沉下來,她道:“天知道那個小畜生去哪兒了。”
滿都海福晉皺眉道:“什麼,嘎
魯又不見了?”
索布德公主霍然起身:“就當?那小畜生死了算了。額吉,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又有孕了!”
滿都海福晉吃了一?驚,她盯著女兒的肚子,真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可不論她心緒如何,奇襲宣府的計劃已然不可逆轉。韃靼貴族們早就有聯合發兵,去九邊搶奪的先例,這次由大汗親自牽頭,與汗廷親厚的部落首領豈有不允之理。兩萬騎兵,浩浩蕩蕩殺往宣府,其中甚至還有一?些重裝騎兵。
騎兵分?為重裝和?輕裝兩種。輕裝騎兵著尋常鎧甲,用?弓箭為主要武器,以?輕快靈活見長,常用?於哨探和?奔襲。而重裝騎兵穿重甲,隨身攜帶刀劍、長矛、鐵斧等多種兵器,常用?於衝鋒陷陣。要裝備出這樣一?支重裝騎兵,需要耗費大量的生鐵。而所有的鐵器都是韃靼人用?重金,從明軍中的貪官汙吏中購買而來。為了財寶,身為官員居然賣鐵器給敵軍,以?方便敵軍更好?屠殺百姓,搶奪民?財。監察禦史?曹閔得知敵情,已是滿心憤慨:“人心之臟,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這樣大的陣勢,宣府這一?邊也?是早就收到了消息。所有上官開始緊急議事。到了頂雷的時候,再也?沒?人說李越這個罪臣沒?有參與的權力了。
都禦史?劉達心驚膽戰,已不敢作聲。月池卻?坦然道:“有道是法不責眾。尋常官吏又怎敢去硬碰硬呢?隻有我這樣的天子近臣,才能夠去捋虎須。劉禦史?,你說是不是?”
劉達已是羞慚不能語。曹閔到了宣府這些日子,早已將情況了解得七七八八。於私上,他固然能夠理解同情李越,可於公上,李越的的確確是犯了大罪。他歎道:“含章,你這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你做出這樣的事情,即便是聖上,亦是有心無力啊。”
月池不置可否,她問道:“這一?仗,該怎麼打,還是議個章程吧。”
總兵官朱振沉吟片刻道:“依我之見,敵軍來勢洶洶,還是以?堅守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