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次敲打過後, 眾人這?才繃緊了弦,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行事。過去,元朝皇室虔信佛教, 各代帝王一共任命了十四位佛教高僧為帝師, 可平民百姓之?中, 他們還保留著較為原始的信仰——薩滿教。薩滿教認為萬物皆靈,部落中的薩滿被視為是神明與?凡人的代言人, 集身體?與?心理治療、祭司、預言、調解人等種種職能?於一身, 能?夠起到整合部落, 安撫人心的作用。【1】
隻是, 薩滿固然源遠流長, 根基深厚, 可它畢竟隻是一種原始的崇拜, 既缺乏完善的教義, 也難以帶來太多?實質性的好處。這?樣相較,佛教的水平就要高上許多?。
一方麵佛教經過無?數大師長達數百年的發展, 早就形成了係統的理論,能?夠自圓其說。這?一套說法勸李越是不?成, 可搭配上一些“手段”, 勸這?些大字不?識, 隻艱辛勞作的牧民,就是一勸一個準。
另一方麵, 這?些從明入蒙的大師們大部分出自五台山的寺廟。五台山的五座格魯派佛寺是當年宗喀巴大師的高徒釋迦也失入明後建立。自此黃教就在明地紮上根,經過多?年發展早已是人丁興旺。這?次廣選品行端正、能?言善辯、多?才多?藝的高僧,攜帶針灸、藥品等必要物資入蒙。他們一路上救人無?數。這?可比跳大神要實用得多?,牧民是能?夠從中享受到莫大的便?利的。
因此,整個計劃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可計劃越是順利, 月池就越是擔心汗廷的反撲。特彆是當他們再一次堵截了一個打算去汗廷告狀的薩滿後,這?種擔心就達到了頂點。月池萬分懊惱,她怎麼會想不?到,本土的宗教怎會任他們來搶占信仰,他們一定會采取行動,將?他們趕出去。
她走的第一步——勸說亦不?刺太師和第二步——威逼曇光,雖然看似凶險,可實際都是她用心思謀,有九成把握後才采取的對策。正因前麵的順利和穩當,才顯得這?樣的意?外狀況是如此的難以忍受。
月池扶額道:“叫他們動作快些,你們也要盯得緊密些,一旦發現這?些薩滿有告密的異動,就要及時滅口拋
屍。不?可留下任何的禍患。”
錦衣衛們躬身應是,又即刻去辦差。奉命專職照料月池的慧因禪師見狀憂心忡忡,他是個胖乎乎的大和尚,不?僅醫術最為高明,隨身攜帶的也不?是刀瘡之?藥,反而是療養聖品。他原本的臉都是笑嗬嗬如彌勒佛,可近日都皺成了包子狀:“李禦史?,身子要緊。你再這?樣下去,貧僧真的要將?你綁回京城了。”
月池道:“你可以試試,看是你帶我回去得快,還是我在絕食自儘來得快。”
慧因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李禦史?,您不?可總拿自己?的身子賭氣。貧僧和侍衛沒有帶您回去,已是犯了抗旨大罪了。您若有個三長兩?短,這?叫我等回去如何交代啊。”
月池閉眼?道:“你少在這?裡嘮叨,我就好多?了。你既有一手針灸絕技,還不?趕快出去救人傳道,你把差事辦好,我就是有十成的病,也能?好上五分了。”
慧因萬般無?奈,隻得掀簾出來。誰知,他還沒走幾步,就被另一個人當場截住。張彩問?道:“請教禪師,禦史?的狀況究竟如何。”
慧因苦著臉道:“禦史?寧願用那個番邦和尚,都不?肯讓貧僧把脈、施針,貧僧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張彩心下恍然,曇光知曉她的性彆,她又握著他的把柄,因此能?夠放心,而她不?清楚慧因的水準,當然不?敢冒這?個險。
慧因見他不?語,又道:“不?過貧僧觀禦史?的麵色,也知他的狀況不?佳。他白日勞心費神,晚間全靠安神湯藥勉強入睡,再這?樣下去,恐是、恐是……”
張彩急急道:“恐是什麼?”
慧因為難道:“恐是短折之?相。煩勞張郎中去勸勸禦史?,儘早回京,好生調養,還可延續壽元呐。”
張彩心中巨震,他眼?中淚珠轉動,到底沒有落下,反而咧開了一個笑容:“我、我怎麼勸得動。聖上連發了這?麼多?道旨意?,不?也是白搭嗎?”
慧因聞言也是長歎一聲:“可,難道就看他這?麼下去嗎?”
張彩沉聲道:“這?樣當然不?行。我去想辦法。”
“哎!”慧因望著他的背影,脫口而出,“可您能
?想什麼辦法?”
這?個問?題,在接下來的兩?日,也反複縈繞在張彩的心中。他能?想什麼辦法……上一次,他以為他遠至永謝布部,能?保李越安然無?恙。這?一次,他陪伴在李越身邊,日日照顧她,以為能?帶她換一方新?天地。可現實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他甚至連她的假老婆都不?如,時春至少是真的能?保護他,而他,百無?一用是書生。這?樣的一個他,又憑什麼在李越麵前大言不?慚,說會幫上她呢?
張彩緩緩地闔上眼?,他一定要想出辦法來,一定要。
數日過後,月池和時春在帳中說話。時春這?段時日亦是愁眉不?展,怒火衝衝:“難道時至今日,你還想把自己?逼死不?成。你沒聽他們說,貞筠在京城已是骨瘦如柴,唐先生還去做了寧王的門客,他們是為誰鬨成這?樣的,你心裡該有數才是!”
月池無?奈道:“你放心,死過一次的人,心總是要硬些,我已見過世間最汙濁的醜惡,也曾目睹最光明的良善,我不?會再那麼輕易去尋死覓活。哪怕熬一輩子,熬到油儘燈枯,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也要堅持熬下去。我終於明白,李先生在我監斬後來勸我的心情了。”
時春皺眉道:“那你還這?樣?”
月池苦笑道:“我也不?想的。可我,我實在是害怕。”
“害怕?”時春驚詫道,“這?又不?是在打仗,你怕什麼?”
月池定定地看著她:“我怕我決斷失誤,思慮不?詳,害了所有的人,就像在宣府城外一役一樣,害了所有的人。”
刀劍聲、槍戈聲猶然在耳,時春眼?前立刻浮現出刺目的血紅。她的手微微顫抖,隨即斥道:“你怎麼能?這?麼想。他們的犧牲,都是那群狗官的錯,與?你何乾。”
月池歎氣道:“我已經儘力不?這?麼想了,我已經極力找樂子讓我心裡快活一些了。可還是……我真的不?敢再來一次了。我是為了報仇才在此地,可要是真像和尚說得,因我死了更多?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