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彩道:“她是未必,可她背後的人,會幫她下定決心的。畢竟,誰都不是提線木偶,任人宰割。她總得為自己手下的人考慮。”
張彩所料不差,滿都海福晉正在被人苦勸。她手下的一眾老臣,是看著達延汗從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成長到了今天的地步。在他年幼時,他對他們是以禮相待,萬分敬重,生害怕這些重臣一個不樂意,叫他步了他父親的後塵。可如今,他長大了,強勢了,當然就不希望有這麼一群老家夥夥同他的妻子,壓在他的頭上。
可一眾老臣怎甘心權柄被奪。他們起先求見滿都海福晉,希望她能從中轉圜,可後來發覺根本見不到大哈敦,又知曉烏魯斯登基之事後。他們終於明白,這天是要變了,想是大哈敦有心反叛,所以被大汗鎮壓。而他們是大哈敦一手提拔上來的舊臣,因此也受株連。
現今韃靼中沿襲著成吉思汗時期的千戶諾顏製。千戶被稱為諾顏,即執掌領地內的賦稅、徭役和軍事事務,具有極高的自主權,甚至有九次犯罪不受罰的特權。所以,一旦千戶有異心,能對汗廷造成不小的威脅,這也是達延汗急忙撤換他們的原因。
部分老邁氣弱者思量再三,決心認慫交出人馬,以博得一個平安終老,可還有一些人,不大服氣。他們自覺自己沒有做錯事,為何要無端剝奪他們的領地呢?
達延汗對此是怒斥,他道:“你們要真是清白無辜,暫時交出領地,查出你們無錯漏後,日後就會將你們應有的權力還給你們。可看看你們一個個,不僅是多有敷衍,還開口頂撞我,難道是心裡真有鬼?”
格爾斯作為滿都海福晉的侄兒,又遭將領察罕檢舉,遭了破家之禍,自己也淪為了階下囚。他的兒子年紀雖輕,卻已明白事理,因此心存怨憤。他對族人道:“要真交出來,隻會像我的父親一樣,淪為刀下的肥羊。大哈敦明顯是被陷害的,大哈敦為黃金家族奉獻了一生,我們也為大汗登基出了死力,大汗為什麼要背棄恩人,我不服!”
汪古部的人群情激憤,於是差人去偷見滿都海福晉。誰知,他們的請求卻被滿都海福晉嚴辭拒絕。她道:“大汗隻是一時疑心,隻要你們懇切陳詞,大汗不會將你們趕儘殺絕。你們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因個人的榮辱,而動搖整個黃金家族的統治。”
索布德公主對此萬分不解,頗有怨言,她道:“您之前還急著把我的兄弟分封,以從大汗手裡奪權。現在怎麼反而不動了?”
滿都海福晉歎道:“這怎麼能一樣。嘎魯和他背後的亦不剌等人,行這樣的詭計,就是想要我和大汗反目。我要是真依了他們,與大汗決裂,左翼就會分裂。內亂一起,右翼和漢人一定會舉兵攻打,屆時我們就有亡國滅中的危機!我之前為了一時的嫉妒落入他們的圈套,現今絕不能再犯錯了。也希望大汗能看到我的誠心,不要再動蕩政局了。”
索布德公主先將曇光咒罵了千百遍,而後道:“可您寫了那麼多封信,大汗可是一個字都沒回。萬一他不聽,該怎麼辦?”
滿都海福晉的心一沉,她托著肚子,久久沒有言語。此刻的她,是萬萬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會壞在色古色台吉之女巴達瑪手裡。這位小姐最初被達延汗看中,本以為自己能入後宮,成為尊貴的妃子,可由於滿都海福晉的堅決反對,她被達延汗放棄,送回了她父親身邊。
她之前陪王伴駕有多自豪,被遣回家中後就有多痛苦。天之驕女,受人恥笑議論的滋味可不好受。後來,眾台吉又打算嫁女給兩位王子。她因頻頻遇見兩個王子,又動了其他的心思。誰知,她去與大王子圖魯攀談時,卻被他夾槍帶棒,嗬斥回來。她因此又臊又愧又恨。
正當她在家難過時,忽聞天降喜訊,大汗居然又召她去汗廷了,這次還是要正式納她為妃!
巴達瑪先是狂喜,隨後卻又開始難過。她的父親色古色台吉十分不解:“我的女兒,這天賜的恩典,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怎麼喜訊到了麵前,你反而不高興?”
巴達瑪愁眉不展道:“額布,大哈敦和大王子都對我十分厭惡,我是擔心即便我入了汗廷中,也是要受人折磨,更彆提誕下王子,扶持家族了。”
這一句話,將色古色台吉麵上的笑容也打落下來,他道:“是啊,早知這樣,應當提前給你尋一個好丈夫,也不會拖到了今天,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們總不能違抗”大汗的命令吧。”
巴達瑪的眼神漸漸堅定下來:“與其流淚,不如握拳。既然無法違抗 ,就要多動腦筋。”
這位小姐當麵回絕了達延汗的使者,甚至以死相逼。使者多次詢問,才從她的嘴裡撬出了話。巴達瑪難掩驚懼道:“替我謝謝大汗的厚待,隻是我真的沒有那個福氣。我實在不敢……大王子說了,他不會放過我的!”
圖魯與達延汗之間,因烏魯斯之事平生猜忌,因滿都海福晉一事平生嫌隙。做父親的對兒子有忌憚有防備,做兒子的對父親有畏懼有怨懟。二者之間因圖魯被軟禁,而表麵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湧動。就像浸透烈酒的毛料,隻消一點兒火星就能熊熊燃燒起來。而巴達瑪的話恰好就成了引子。
她哭訴道:“大汗事務繁忙,就如太陽普照大地,太陽高高在天上,怎麼會關注地上一朵小小的蓮花是開是敗。”
使者哭勸道:“大汗對您是一片真心,一定會長久庇佑您,不讓任何人動您一根頭發。”
巴達瑪連連搖頭:“那就更不好了,大汗與大王子是骨肉至親,怎麼能因我傷了父子間的情誼。萬一再出了……,我即便身死也難以彌補。”
達延汗知曉了這一篇話,心頭大怒。他沒想到圖魯如此大膽,竟然也管到他的宮闈中來。這是極大的僭越。他即刻叫了圖魯來,圖魯被關得心浮氣躁,一直耐著性子,等著麵見父親,希望能勸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誰知,父親見了他,一開口居然是為他的小妾斥罵他。
父子由此大吵一架。圖魯最後口不擇言:“額吉有什麼對不起您的地方?她要是真想反叛,足夠弑殺您一百次!您依靠她的仁慈才登上汗位,現在又要利用她的仁慈,害死她嗎!”
達延汗氣得手足發顫,他拿了鞭子,狠狠抽了圖魯一頓。圖魯被打得遍體鱗傷,心中既怨恨又灰心。再加上一眾千戶頻頻捎信添油加醋。圖魯終於下定決心,身子剛好一些,就夥同察哈爾部與汪古部中的反叛千戶,深夜闖宮去見滿都海福晉。
滿都海福晉於夢中聽到吵鬨聲,正大驚失色,忽見兒子披堅執銳入帳來。她聽罷前因後果,大罵圖魯糊塗:“你這麼做,和公然叛亂有什麼差彆!你父親一定會殺了你的!”
圖魯和索布德公主齊齊跪在她麵前,痛哭流涕:“額吉真的忍心看我們死嗎?”
滿都海福晉心中大慟,等她再次睜開眼 她又成了那個威風凜凜的統帥。她道:“必須速戰速決。我們現在就殺去金帳。”
索布德公主看著她碩大的肚子,震驚道:“您也要去嗎?”
滿都海福晉道:“當然,當初是我將他送上去,如今也隻有我才能將他拖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