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柔腸百轉怎堪離(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16501 字 10個月前

張彩被踩得悶哼一聲,他簡直不敢去看月池的臉色,又羞又氣又惱,他道:“你們是在教我嗎,你們是拿我當沙包練!”

琴德木尼大笑出聲:“這樣,這次你們和我們合作,我親自教你,怎麼樣?”

張彩彆過頭去,不再言語。琴德木尼朗聲道:“都住手!再不住手,他們可要沒命了。”

時春被迫頓住了腳步,而帳外聞訊而來的錦衣衛本來正在往內衝殺,他們一麵和源源不斷包抄的敵人對抗,一麵將帳篷刺得千瘡百孔,準備衝進來,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董大一見月池的情狀,眼睛都紅了,他罵道:“你們是要單方麵撕毀盟約不成。你們和汗廷已經結成了死仇,難道還想惹上我們大明嗎?”

滿都賚阿固勒呼道:“撕毀也是你們先撕,少來嚇唬人!難不成你們漢人皇帝,會因為你們幾個人沒了,去和黃金家族結盟嗎?”

柏芳道:“我們幾個是死不足惜,可要是李禦史在這裡有了三長兩短,我們萬歲管教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一眾蒙古人聞聲哈哈大笑,他們道:“他能怎麼來,就憑他在九邊那群廢物?”

月池靜靜地望著他們,待他們笑夠了後方道:“他根本就不用來。他隻需斷了與你們兩部的糧草支持,嚴守邊陲,靜看你們與汗廷內耗至死就夠了。”

亦不剌等人的笑聲一頓,他們直勾勾地瞪著月池道:“你說什麼?”

月池笑道:“太師,你們打得主意好,可我們大明的天子,也不是傻子。我們這一夥人的性命和兵不血刃的勝利,哪個輕,哪個重,他不會掂量嗎?”

亦不剌和滿都賚阿固勒呼四目相對,這個他們當然心中有數,否則也不會逼李越謊報軍情,騙出大明的軍隊。

琴德木尼想了想道:“正因如此,我們才來尋李禦史商量。你們的皇帝對你這麼無情,你們還為他們賣命做什麼。倒不如和我們一起合作。命是自己的,要是自己都不珍惜,可就沒人會在乎了。”

月池笑道:“我是最惜命的人了,要不然也苟活不到今日。隻是,遺臭萬年地活,還不如風風光光地死呢。”

琴德木尼都被她氣笑了,她道:“李禦史還真是有氣節,隻是不知你手下的人,是否和你一樣,都是硬骨頭。”

話音剛落,她就拔出腰刀,架在了張彩的脖子上。她道:“我記得,張彩剛到我們永謝布部時,簡直和乞丐一樣。他兩條腿上的皮肉,都磨得血肉模糊,人瘦得就像骷髏一樣,坐在椅子上都在發抖,要不是他拿出國書,我還以為這是哪裡來得乞丐。可就是這麼一個人,一麵發抖,一麵極力勸說我父親出兵。他對你,可稱得上是一片真心,李禦史,你就忍心,看他死在你麵前嗎?”

亦不剌太師也指著時春道:“還有你這個夫人,聽說也是對你有情有義啊,活生生將你從死人堆裡背出來,才撿回你的一條命。”

月池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她麵上卻仍是一派氣定神閒,她道:“正因他們對我真心實意,所以必不會介意與我共赴黃泉。大家不要慌,大不了我們先走一步,在下頭慢慢等他們來就是了。”

時春反應奇快:“正是。達延汗的死已經扣在他們的頭上,汗廷怎麼會放過他們。隻要我們這邊的信件沒有及時回去,朝廷一定會停止支援。到那時,就看是滿都海先病死,還是你們先被打死了。”

“你們!”滿都賚阿固勒呼怒吼一聲,場麵頓時陷入僵局了。這夥人是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殺吧,就失去了漢人的物資援助,真要和汗廷死磕到底了,不殺吧,他們不是又被這南蠻子擺了一道,這也太憋屈了。

秦竺見他們麵色陰陰陽陽,不由道:“我看你們,還是消停些。要不是我們李禦史來幫忙,你們就算忙活八輩子,也抓不到烏魯斯,弄不死達延汗,你們怎麼反倒恩將仇報呢?”

柏芳和他一唱一和道:“這就叫升米恩,鬥米仇。幫他們拿了半壁江山還不夠,他們還想要整個的,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福氣!”

琴德木尼氣得柳眉倒立,她道:“我還真不信了。你們真個個都心如鐵石!”

她提刀就刺,一下捅穿了張彩的肩胛骨。張彩隻覺一陣劇痛,當下慘叫出聲。一眾錦衣衛唬得變貌失色,驚呼張郎中。

琴德木尼抬頭,她的臉頰上還沾上了血跡,更顯粉麵紅唇,活像一條美女蛇。她道:“我們是不好殺人,卻能折磨人。依李禦史看,張彩這小身板,能受得了多少種的酷刑。”

話音剛落,她又刺了張彩一刀。張彩疼得在地上打滾。月池霍然起身,卻被一旁的人一把推了回來。她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灼燒:“哈敦不要欺人太甚。”

亦不剌麵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道:“好法子,不愧是我的女兒。”

琴德木尼道:“怎麼是我欺負人,明明是你太固執。我可要再動手了。就是不知,輪到誰時,李禦史會徹底不忍心。”

月池麵色慘白,卻明白絕不能被他們拿住把柄,他們還要用得著明廷,絕不敢做絕。她道:“我雖不忍心,可還不至於因此叛國。尚質是大明的臣子,為國捐軀,本是應有之義,更何況,現下隻是讓他受點皮肉之苦罷了。”

琴德木尼道:“真的嗎?”

她想刺第三刀,可左肩右肩都刺過了,萬一真把人搞死了。她想到此,改為狠狠踢了張彩一腳。月池心中暗鬆一口氣,直接彆過頭去不再看。張彩怔怔地望著她的臉,耳畔突然回響起她的原話:“可如在必要的時候,我可以肯定,我還是會舍棄你,就如我讓你萬裡迢迢入蒙時一樣。可能,我天生就是無情之人吧。”

錐心之痛,不過如此。他在地上蜷做一團,再也不吭聲了。琴德木尼又踢了他好幾腳,眼見他心如死灰的模樣,也覺得沒有意思,她道:“怎麼,你這就不叫了。他對你這麼狠,你就沒有一點怨恨。你大小也是個官,不如你來寫,也是一樣的,怎麼樣?”

張彩瞥了一眼月池,對琴德木尼恨恨道:“你死了這條心吧,她對我無義,我卻不能對她無情。”

琴德木尼被他視死如歸的表情逗笑了:“沒想到,你還是個癡情的。”

亦不剌太師嫌惡地瞅了他一眼,早聽說漢人那邊男人和男人喜歡亂搞,沒想到這倆也……他道:“那就拖下去,痛打他一頓,我倒要看看,他能熬多久。”

張彩被抓住手腳,像牲口一樣硬拽出去。而時春也被人拿住了臂膀,她剛要掙紮,就看到架在月池脖子上的刀往前逼近了一寸。她狠狠啐了一口:“拿人質來要挾我們,算什麼英雄好漢。你們隨便拷打,要是老娘服一下軟,就不是你時家姑奶奶!”

滿都賚阿固勒呼擺擺手道:“聽到了沒有,這個也好好招呼。”

月池一時心如火焚,這群人完全是鐵了心了,裝作不在乎根本製不住他們,萬一下手出了岔子,時春身上可還有舊傷,得另想辦法,可能怎麼辦!她正在苦思冥想之際,琴德木尼卻突然叫了停,她道:“和他們耗下去不是辦法。萬一都打殘了,拿出去也不好看。”

滿都賚阿固勒呼不滿道:“你們父女怎麼一會兒一個說法,喊打喊殺的是你們,現在叫停的也是你們,你們到底要怎麼樣!”

琴德木尼道:“您彆急啊,我隻是覺得,我們的思路反了。取我的飛刀來。”

滿都賚阿固勒呼道:“你又要乾什麼?”

琴德木尼眨眨眼:“您一會兒就知道了。”

下人不敢怠慢,忙拿了整整一托盤的飛刀。琴德木尼拿起寒光湛湛的刀片,在眼前晃了一晃,突然手一甩,刀就如閃電一般射了過去,正好紮了月池頭頂的束發冠上。

明廷的一眾人嚇得驚聲尖叫。張彩和時春更是連聲都變了。琴德木尼笑得前仰後合:“不該拿他們來威脅李越,該拿李越來威脅他們才是。快,把我們張大人扶過來。這就叫輪著來。”

語罷,她又甩出一柄飛刀,這次的飛刀是擦著月池的臉飛過去的。月池感到臉上的一陣刺痛,她一伸手抹到了一手血。張彩尖叫道:“快住手!彆扔了!”

琴德木尼把玩著飛刀,笑得花枝亂顫:“要我不扔也行,你寫啊。”

張彩渾身發抖,他道:“好,你先放開她,我寫!”

董大等人張大了嘴巴,他們是叫停也不是,不叫停也不是。月池蹙眉道:“彆寫!你難道要陷我於不義嗎?”

張彩哽咽道:“可總不能叫我看著你受苦。”

月池無奈道:“隻是皮肉之苦而已,他們還想著與明通商,不會傷及我的要害。”

張彩搖頭道:“我不敢冒這個險,您的身子太虛弱了,再說了,一封信而已,未必能勸動皇上,何不遂了他們的心意呢?”

倆人四目相對,多次合作的默契,讓他們一下就明了了對方的意思。月池靈機一動,她故意歎了一口氣:“你這樣做,是要害我的妻子如蘇蕙一般,受儘世人的恥笑,責罵她像蘇若蘭一樣嫁了一個漢/奸。”

張彩一愣,他當然知道蘇蕙是誰。蘇蕙,字若蘭,是前秦著名的女詩人。她貌美有才,嫁給了刺史竇滔。竇滔娶了蘇蕙還不滿足,另有寵妾趙陽台。蘇蕙因此十分嫉妒,頻頻生事。竇滔因此厭煩了她,去外地赴任時,隻帶上了愛妾,卻把原配夫人撂在了家鄉。蘇蕙日夜思念丈夫,於是用五色絲線,織成了錦繡文圖,名曰《璿璣圖》。《璿璣圖》上有詩文百首,橫可成詩,豎可成詩,就連斜著也是成文,句句都是相思哀怨之情。竇韜見後,深深感佩蘇蕙的才華,夫妻因此重歸於好。

李越在此提蘇蕙顯然是另有深意,張彩恍然大悟,他明白這信該怎麼寫了,這可比他打算其中多用典故要高明多了。

筆墨很快就擺了上來,張彩此時已經被簡單包紮了一下。他忍著劇痛,哆哆嗦嗦在布上寫字,絞儘腦汁,寫了一篇暗藏玄機的長信。可寫到了一半,他突然想到,不能毫無破綻,有時適當留下一些點,反而有助於李代桃僵,瞞天過海。

信寫好之後,亦不剌即刻召來了三個漢人文士。這些人都是在明獲罪之人,通過賄賂官員,連夜逃到蒙古來保命。

剛開始三個人都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亦不剌太師卻不信,他道:“再仔細看看,誰若能瞧出不對勁,賞金十兩!”

重賞之下,這群人更是搜腸刮肚,字斟句酌,終於有一個人大叫道:“我發現不對了!”

張彩和月池同時驚了一下,隻聽那人道:“就是這句,‘立九江之功業。’有不世之功,匡合之功,赫赫之功,哪裡有什麼九江之功。這裡的九江,是指人名!”

另一個人恍然大悟:“九江,是曹國公李景隆的字,昔日建文帝派他去攻打太宗爺,可他卻兩次棄軍而逃,使得太宗爺能夠順利打到北京城登基。張彩在這裡用他,擺明是在暗示大明要警惕。”

張彩適時做心如死灰狀,琴德木尼一把將他揪起來,她道:“你還真是找死。來啊,再取飛鏢來,看得我得再給李越幾下了。”

張彩忙哀求道:“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求哈敦饒過我的主公吧!”

琴德木尼道:“那還有哪裡有問題。若再被我發現,就是一句一個窟窿了。”

張彩支支吾吾地再說了一個,亦不剌等人見再三逼問也無,又遣文士回去仔細讀了一夜,這才將信送了出去。

至此,明廷諸人都被軟禁。月池更是被單獨關起來,亦不剌的侄女,滿都賚阿固勒呼的女兒都被送了過來。她隻能借病重不讓她們近身,半夜方起來如廁,同時在其中互相挑撥,兩撥女眷因此成日爭風吃醋,互相防備、襲擊,倒給了她喘息的機會,慧因、玄仁被提來給她瞧病,良藥美食一一供應,咳疾也緩解了不少。

一日,她突然要大家一起奏樂。兩女俱是不解,問道:“您怎麼有這樣的興致。”

月池道:“外頭春光爛漫,我卻連門都出不了,總不能活活被憋死吧。大家一起奏樂,也好高興高興。”

其中一女問道:“您難道不再擔心,漢人的情況了?”

月池苦笑道:“當然擔心,隻是,總不能叫我在這裡的同伴,也為我日夜懸心吧。來,我來教你們奏漢人的樂器,誰學得好,我可重重有賞。”

她們方以為,李越是為了安同夥的心,表明自己身子好轉,這才開始奏樂。此事報到亦不剌等人處,也沒有引起重視。他們道:“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保證他活得白胖,能早日圓房就好。”

孰不知,在這喜樂的漢家之樂奏了三天後,王帳中的烏魯斯就已然徹底絕望。他看著自己因大/麻成癮而形如死人的麵容,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拿出了藏在身上的明珠,透過窗口的縫隙對著日光晃了晃。很快,他就收到了回音,同樣的光斑在他身上閃了七下。他明白了訊息,藏好了珠子,又開始大叫:“快,給我吸一些,給我吸一些!”

琴德木尼聽到聲響,不屑道:“快給他。真是廢物。”

烏魯斯抱住了盛有大/麻的香爐,一麵痛哭流涕,一麵狂吸不止。

七天後的一個晚上,月池又陷入到了噩夢之中,依然是在遍地屍骸中跌跌撞撞地狂奔,可又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她一低頭,就看到了時春和張彩毫無血色的臉。她陡然驚醒,黑發粘在了臉上,胸口不斷起伏。

她愣了一會兒,習慣性地告訴自己:“是夢,是夢。”

她正恍惚時,異變卻發生了。叫嚷聲、救火聲如閃電一般劃破夜空。兩女因為顧及李郎的身子,保證公平競爭,都睡在了自己的帳中。月池在一驚之後,就悄悄地爬起來,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想看看外頭的情況。忽然,兩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就如鐵鉗一般。

月池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噩夢帶來的陰影一掃而空,她一下就笑了:“總算是來了。”

一隊隊人馬手持火把從帳前跑過,料峭春風吹入,朦朧的火光下映出曇光的臉。月池粲然一笑,她豎起了手指:“噓,先彆說話,讓我來猜猜看。你能夠混進來,就表明外頭出了大亂子。什麼樣的大亂子,能將整個鄂爾多斯都驚動呢?噢,隻有一個原因,烏魯斯自儘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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