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筠斷然否認:“當然不會,我……”
她對上宋巧姣含笑的雙眼,心中已然浮現明悟。
宋巧姣拍了拍她的肩膀:“儘人事,聽天命。不求事事順遂,但求無愧於心。”
貞筠仍有些猶疑:“若這次,還是敗了呢?”
宋巧姣不由莞爾:“要是在未做之前,就因擔憂失敗而畏首畏尾,那即便是下輩子,也等不到成功之時了。”
貞筠聞言終於下定決心:“好吧,我明日再去見他一次。”
然而,貞筠這次登門,卻撲了一個空。她勉強等到了後日,卻發現,整個謝家二房的男仆都不見蹤影,隻有年邁的禮叔帶著幾個家丁守在前院,所有婢女仍在內宅值守。
謝家這樣的大族,各院的小廝數都數不清。能有這樣的情況,明顯就是出了大事。
貞筠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了?他們人呢?”
禮叔麵上的焦急之色都要溢出來了,可還是咬死不肯說。貞筠逼問未果,果斷出言相挾:“你不說是吧。你要是不說,我就自己出去打聽。寧波就這麼點兒大,我總能問出來。”
禮叔忙攔住她:“姑奶奶,這可不興走漏消息。這要是走漏了風聲,我們二爺就完了!”
貞筠道:“你說了,我就不必出去了。你難道還信不過我,要是有什麼事,我身邊還有這麼多侍衛,也能幫上忙啊。”
正是這一句話,觸動了禮叔。貞筠眼見有門,忙又催問了幾句,終於得了一句實話。
禮叔垂首道:“二爺他帶著人,去雙嶼打倭寇去了!”
這好似一聲驚雷,震一眾人呆若木雞。
“打倭寇?”貞筠驟然色變,“他總共帶了多少人,就靠你們家的家丁?”
禮叔連連擺手:“不不不,還有王家、徐家、龔家、孫家這四家的人馬。這都是我們這兒有名的大戶,說起來都有私兵。”
貞筠更覺摸不著頭腦,怎會不經官府,反而找這些人。她一言就問到了點子上:“那他們可曾通倭?”
禮叔期期艾艾道:“這……非但通倭,還是通得最厲害的那撥。”
這下連蕙心都覺得不對,她道:“謝郎中是不是急糊塗了,他們既然通倭,還讓他們去打倭寇?這不是找死嗎!”
貞筠已有些明白:“他是怎麼讓這些人聽話的?就是因為有把柄攥在手裡,才能逼著這些家族參戰以示立場的,對不對?”
禮叔連連稱是:“沒錯,二爺昨日審了這十八房的賬房,問出了不少東西,這都是鐵證啊。他這才一一去登門拜訪,逼得這些望族馬上出人,埋伏在第一線。誰都不想滿門抄斬,所以隻能聽話洗清自己……”
貞筠又氣又急,她來回踱步:“難怪,難怪他說隻能掙命了。族人死不悔改,可不是隻能他去拚死將功贖罪嗎!佛朗機人可有火器在,不行,我要帶人去幫忙!”
她即刻就要出門,眾人更是唬得不輕。禮叔忙攔住她,連連磕頭:“夫人差人去就行了,您自個兒可萬萬不能冒險啊。再說了,我們二爺也不是愣頭青啊,他早就和倭寇搭上線了,反正我們謝家有的是錢,隻砸了三萬黃金,就騙了好幾個人反水了!更彆說,他們還是裝作走私販子,由十六房的人引路,肯定能殺個措手不及,將那一夥蟊賊一窩端了的。”
貞筠:“……”
饒是她,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這人,怎麼說聰明也聰明,說傻也傻呢。
她終於冷靜了下來,趕忙召來了所有侍衛。豈料,侍衛們卻拒絕了她的要求。
領頭的侍衛總管伍凡道:“老爺三令五申,我等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夫人,怎可擅離職守。”
貞筠蹙眉道:“我在這深宅大院,能出什麼事。救人如救火,這才是最重要的!”
伍凡老神常在:“夫人莫慌,此地也有官軍值守,怎會沒有救援之人呢?”
宋巧姣奇道:“雙嶼近在咫尺,隻怕是早已喂飽了的。縱有官軍,難道還能指望?”
禮叔也道:“是啊,是啊,我們二爺也是如是想,這才決定自己冒險的。”
伍凡笑道:“此一時彼一時,既多了市舶司太監和巡海參政,總該有些變化吧。”
貞筠這才回過神,她瞥了禮叔一眼:“也好。那你們差兩個人去看看,如有需要,及時求援也就是了。”
伍凡躬身應是。貞筠心事重重地回到清風池館。她一落座就劈頭蓋臉問道:“謝丕的打算,你們早就知情?”
伍凡低頭道:“我等奉命照料夫人,總不能做聾子瞎子。”
貞筠滿心不解,他們明明知道,卻依然放任自流:“他這樣的作為,是想為世家脫罪,難道阿越也想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嗎?”
伍凡笑道:“萬歲聖燭明照,老爺深謀遠慮,他們的心思,我們這些凡人豈能猜透。夫人,與其胡思亂想,不如養好身子,靜候佳音。”
貞筠冷哼一聲:“什麼都不告訴我,讓我怎麼安心。你們一個時辰回來報一次戰況吧,總之,不能叫人沒了!”
伍凡應道:“是,您放心,謝郎中肩負重任,絕不至於折戟於此。”
雙嶼港中,兩方人馬已然戰到了一處。於佛郎機人來說,這真是匪夷所思的一天。誰能想到,過去和他們做生意的老熟人,上船後竟會突然拔刀相向。這群洋人一大早還沒回過神,就被人殺進了老窩,急急忙忙準備反擊,一拿□□卻連一個屁都放不出來。這時,他們才意識到,自己手下的黑番和華裔奴隸原來也有人反水,早早就用水打濕了火藥。沒了炮/彈,又隻能打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接舷戰。
而這群與他們作戰的大明士卒,卻不像過去那樣敷衍了事,竟真是拿出吃奶的勁頭來砍人,而且專門逮著紅眉綠眼的殺。這樣的陣仗,叫佛郎機人是既震驚,又茫然。還有海盜認出了謝家的管事,大喊道:“謝!我們不是一塊喝酒吃肉的朋友嗎?”
那個管事臉都綠了:“是你媽的朋友!你丫的眼瞎了吧!”
這廂打得熱火朝天,遠處佛保等人,拿著千裡鏡也瞧得熱血沸騰。
黃豫早已按捺不住:“咱們該出手了吧,再等下去,都沒幾顆頭留給我們了。”
佛保笑道:“他們拚命,是被逼著要表明立場,你又沒屍位素餐,急個什麼勁兒。”
黃豫被刺得一哆嗦,他賠笑道:“卑職隻是想,為國效命……”
佛保道:“再等等吧,沒聽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嗎。”
黃豫應道:“是。”
他環顧四周,又問道:“這樣的大事,怎不見嚴參政與徐參政?”
佛保斜睨了他一眼:“關你什麼事。”
黃豫支支吾吾道:“是不關卑職的事,卑職也隻是隨口一說,隨口一說罷了。”
佛保道:“今日能撿便宜的地方,又不止海上一處。他們倆,當然是去撿彆處的大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