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 日月每從肩上過 在武英殿,皇上給內閣……(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7619 字 10個月前

謝遷補充道:“還有書院的建設和人才的培育。”一來,為政之要,莫先於用人。既然要做這麼多事,肯定需要更多的人才。二來,他自己也是儒生,當然更盼著儒學發揚光大,一改固步自封的舊態。

往年早就有了“賑濟支出”的舊製,但一般是作為有大災時的特殊行為,沒有形成固定的製度。但如今,在中央財源充裕的情況下,這群能臣已經想到,將這種特殊時期的財政轉移支付製度,固定化、常態化,廣泛地應用於宏觀調控、民生保障和人才培育等方向,這不得不說是製度史的一個飛躍。這樣穩步將白銀流入民間門,也能減少經濟的動蕩。然而,他們的探討的方向,固然也是朱厚照所需要的,卻不是他最關注的。

他敲了敲禦案,紫檀螭龍紋的大案發出清越的聲響。閣老們的聲音一靜,忙恭敬地看向他。

朱厚照道:“聖人有古訓,‘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大顯身手,來日方長,防微杜漸,才是燃眉之急。”

這話一出,誰聽了不欣慰,他居然沒有隻想著享受,還知道應對危機!還主動來和他們商議對策!

在一旁默默觀看的劉瑾:“……”原來這你們就滿足了?

王鼇的臉上寫滿了感動:“萬歲可是憂心物價上漲?”

朱厚照不置可否:“這確為一急。畢竟,少則貴,多則賤。朕記得,一兩銀子差不多能買四石米吧。”

四位閣老臉上都不由浮現驚喜之色,皇上對民生竟然如數家珍。

劉瑾繼續腹誹:“當然羅,哪天不出去逛一下,一買就是一堆,還不都是我們拎。”

王鼇渾然不覺,還在詳細地替皇帝學生解釋:“聖上容稟,物價上漲,的確為不可遏之勢,但也不必過分憂心。一是因仍是銀錢兼使。白銀大量流入,導致銀價下跌,的確會使以白銀來表示的物價上漲,但是物價同時還可以用銅錢來表示,於百姓而言,銅錢用得要更多,範圍亦更廣。【1】因而,有銅錢在,物價上漲的幅度必定有限。”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以臣愚見,朝廷萬不可在短期內再提升賦稅征銀的比重。”

朱厚照沒曾想還真問出問題來,他道:“賦稅折銀,不是更便民嗎?”宣德年間門就行金花銀,那時可是朝野稱頌,利官利民。

幾人聞言不由一笑,楊廷和道:“您說得對,隻是‘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製’。理雖如此,也需因地製宜。”

朱厚照問道:“怎麼說?”

王鼇循循善誘:“您覺得,是富者得銀易,還是貧者得銀易?”

朱厚照道:“自然是富者。”

王鼇道:“沒錯,如即刻大量征收白銀,農民無所得銀,就隻能走一條路,就是向富者賤貿糧產乃至地產。長此以往,富者越富,貧者越貧,流民四起,又生動蕩。這正是操之過急,好心辦壞事啊。”

朱厚照若有所思,王鼇繼續道:“臣以為不必太過憂心的第二個原因是,常言道,‘五穀者萬民之命,國之重寶。’最壞的情況是,白銀流入,糧價上漲,加上災害頻繁,生民煎熬。可因著未雨綢繆,新作物推廣,治農惠農之策遍及天下,糧產有了保障,又豈會掀起大風浪。”

這樣的話,不是深入民間門的人說不出來,朱厚照不由讚道:“難怪您的文章流傳甚廣,果然切中肯綮。”

劉健聽到現在,終於忍不住似笑非笑道:“您日理萬機,竟未荒疏學業,真是可歎可佩。”

朱厚照自登基以來,就再沒有開過經筵,這些老臣勸諫多次,仍無濟於事,心裡多少有點不舒服。萬壽節中,悄悄學會多國語言的皇帝驚豔所有人,這就更讓這些大儒如鯁在喉了。皇上的智力毋庸置疑,那隻能是他們教得不行。

朱厚照道:“您的弟子又不止一個,朕雖憊懶,可不是有勤快的嗎。朕日日聽她念叨,想不記住都難。”

劉健一噎,當年李越入宮時,他們個個憂心忡忡,擔心又來一個引人玩物喪誌的禍根,豈料這來得不是禍根,而是天大的福星。他深知,皇上的天性從來就沒有變過,可由於李越的耳濡目染、潛移默化,他的目光超出了這宮闈,不光看到了神州之內,還看到了神州之外。他學會了更好地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明白如何長遠實現自己的宏圖偉誌,完成了由追求目睫之利,到終身之利,再到子孫數十世之利的轉變。

而李越本人,更是時為鋒銳,時為基石,在內憂外患交織時,他能當機立斷,披荊斬棘,掃除新政的壁壘,打下製度、人事的根基。在內外安定,聖上決心將大明這座巨輪駛向遠方時,他亦做好了壓艙的準備,保障民生的穩定。如果止步於君臣相得,這必是一段名垂青史的佳話,可偏偏皇爺他起了賊心啊。這下鬨得,兩個人都沒個骨血。含章還被迫連理分枝,這不是造孽是什麼?

朱厚照對劉健糾結的心緒渾然不覺,他道:“朕與阿越相比,是閒書看得多了些,可閒書一樣開卷有益。諸位可曾聽過龍女的故事?”

彆說是閣臣,就連劉瑾都沒聽過。大家都以為他要講一個稍微正經的故事,誰知道,人家講了一個愛情故事。在武英殿,皇上給內閣和東廠督主講愛情故事!

老劉已經麻木了,果然人活久了,什麼都看到。這個故事情節還非常老套,又是仙女看上窮小子,自薦枕席,還送錢送物,救苦救難,也不知道是圖什麼,圖他窮酸?圖他沒本事?

不愧是偷偷寫話本的人,朱厚照把故事情節記得非常清楚,一五一十講了出來,聽得五個頭發花白的老太爺牙齒發酸。在講完了大團圓結局後,朱厚照還問:“可聽出來什麼?”

大家默了默,茫然地看著他。

朱厚照麵上的笑意消失殆儘,他道:“以前這種故事的主角,要麼是書生,要麼是農戶,可如今連商人也能得到仙女的垂青了,並且還都是儒商。”

“聽過這句話嗎,‘錢足便可,誰望公侯?’【2】”

心學廣為流傳,對皇權來說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麵,心學使得儒學的關注重點,轉向世俗,轉向實用。這對於天下的治理,將帶來莫大的益處。可另一方麵,心學也打破了儒生對於經商的心理障礙。原本世人以經商為恥,隻有少部分儒生為利所誘,選擇毅然下海。可如今心學橫空出世,連“百姓日用即為道”的話都說出來了,有錢不賺不是傻子嗎?經商的人多了,汲汲於功名的人就少了。至於掌權的文官,除了占地,今後更會去撈錢。士人階層的勢力在膨脹,皇權對於社會精英的掌控力卻在削弱。朱厚照本不樂意月池抬起商人來和文士打擂台,沒曾想這下好了,儒生直接經商去了,這是更要往他的頭上爬。

更讓朱厚照擔憂的,還有皇權對經濟掌控力的削弱。洪武爺定天下之後,選擇的是錢鈔並行的貨幣製度,然而大明寶鈔因為濫發亂發,最後變成連廢紙都不如。這下,官方通行的貨幣,就隻有銅錢。可是銅錢又多又重,連朝廷發俸祿都不樂意用,更彆說民間門行商。在形勢所迫下,大家選擇了白銀作為流通貨幣。海外白銀大量湧入後,朝廷更是不得不賦予白銀官方貨幣的權利。可一旦如此,貨幣發行數量就要受海外輸入和銀礦開采量限製,等於朝廷放棄了對貨幣發行權的壟斷。這樣一來,朝廷也就失去了通過發行貨幣調整不同社會階層資源分配的能力,也失去了通過發行貨幣獲得財政收入的渠道。【3】

沒有哪個至高無上的帝王,能容忍人才流失、財權旁落。他已經通過稅收,掌握了大量白銀在手,而逸散到民間門的那部分,也不能逃出他的手心。他不會落入李越的圈套,重新下場去打擂台。這麼多年的經營,他早已大權在握,他要直接製定有利於自己的規則。隻是,這個規則的尺度,還需要他的妻子和臣子,幫助他來衡量。

他道:“朕有意再行大明銀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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