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 舂鋤撲撲趁春睛 你能叫心學明白,它該……(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5321 字 10個月前

“你見過蜂房嗎?”月池看向他。

顯然, 皇爺沒見過,在李越入宮前,他甚至連豆子都分不清。在看到看到由正六邊形組成的蜂房時, 他有些驚訝:“這是它們自己做出來的?”

月池道:“對。不管是構築蜂房, 還是供養蜂後, 不管是交/配,還是養育下一代, 蜜蜂都憑天性支配, 不計得失, 不計生死,萬眾一心, 才有這樣奇觀。可人不一樣, 人是有意識的。很多時候他們會權衡利弊, 會放長線釣大魚。這也是我在外頭想發展技術,最終卻走向失敗的原因。”

朱厚照道:“你要是早顯露身份, 也不至於遭愚人冷待。萬戶的後人日思夜想東山再起,要是知道放走了你這條大魚,不知該如何捶胸頓足。”

月池早已釋然:“你我都心如明鏡,這並非個人賢愚的問題, 而是整個社會的走勢趨於變態。一切都在為上層服務。無論是科舉考試還是官場晉升,選擇的都是能為效力而非為下做事的人;瓷器、首飾、絲綢等奢侈品的工藝登峰造極, 而底層人賴以活命的農技、商貿卻甚少有人關心。然而,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 水勢不穩,船焉能駛遠。新芽無法在鹽堿地中自行萌芽,外敵侵擾和農民起義動搖王朝的統治。正因如此, 才需要改革,以期風平浪靜,綿延不絕。可惜,凡事有利有弊。民生改善了,財政窘境解決了,又出現了更為棘手的穩定問題。”

春雪仍在飄落。春日的白雪已經沒有冬雪的聲勢浩大,寒氣凜冽,它更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紛紛落著。朱厚照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晶瑩剔透的六瓣晶體很快在他掌心融化,隻留下微微的寒意。

他聽到月池的聲音,清晰地在料峭春寒中回響:“這不是掌控一條航線,就能解決的問題。白銀在流入民間,未入彀中的人才在草野肆意生長,而已入彀中的人才正借權大肆攬財。這些都是您所不樂見的。”

她總能一下說到點子上,朱厚照道:“你既洞若觀火,想來成竹在胸。”

月池啞然失笑:“成竹在胸不敢當,但確有一二淺見。”

“擺在您麵前有三條路,第一條是洪武爺走過的路,用強大的權力來鉗製人。很遺憾的是,人性經不起考驗,官員自身都在動搖,怎麼能指望以豁了口的刀去披荊斬棘。第二條是宣宗爺走過的路,以宦官作為天子的觸手,來控製整個帝國的走向。但宦官本身承載著皇家的陰暗麵,皇家的欲/望加上太監的欲/望,使得他們在與文官對壘上,天生處於道德的弱勢,注定難以肩負重任。至於第三條,是我走過的路。”

朱厚照微訝,他的笑容在雪色天光下看來,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之意:“你走過的?”

月池指向了太倉的方向:“您已經看到了成效,不是嗎?”

朱厚照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亦陷入沉思,隻聽她道:“官府的職責並非越小越好,恰恰與之相反,在這樣龐大的帝國,小農小商渺如滄海一粟,如果沒有官府的庇佑,一遇天災人禍,就有破家之險。而公共事務卻多如恒河沙數,如果沒有官府的調度,光是日常運轉,就能七顛八倒。治農官的下放,實際就是填補國朝在底層職責的空缺,發展農業,建立鄉約,奪回齊民編戶,保障賦稅解運。事實證明,這樣的嘗試是明智的,我們還沒有改變稅製,太倉困窘的情況就大大改善。但很可惜,因著先天的不足,導致不管是向下管控,還是基層保障,朝廷都無法深入。”

朱厚照負手,傲然道:“以前是不成,可現在卻未必。”

月池禁不住笑起來,她已經步入一個女子最美的年華,霞姿月韻,韶華勝極。就像一棵會開花的樹,行人驚歎於她的美麗,可隻有與她根係相連的另一棵樹,才能讀懂她的滄桑。那碩麗的花朵,是燃燒的火焰,更是沉重的歎息。

他道:“你覺得不妥?”

她揶揄道:“當然了,您現在是今非昔比,不僅能養活老虎豹子,還能養活一大批基層官僚。隻是伴隨著職責的擴張,除了官員隊伍的膨脹,隨之而來還有管理成本、溝通效率等一係列的問題。疆域廣袤,事務繁多,還要悉決於上,這不是光砸錢就能解決的。您覺得,還能怎麼變呢?”

朱厚照看向這裡的農田,新的作物、新的農具、新的耕作之法,最後都能歸結為四個字,他徐徐道:“新的技藝。”新的……能節省時間,縮短距離的技藝。

這四個字,如雷霆一般,震撼著月池的心扉。她等了這麼多年,終於從他口中,等到了這句話。

她壓下了翻滾的心緒:“您知道,為何我要帶您來這兒嗎?”

她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想讓您親眼看看,技藝發展是如何碰壁的。您以前沒怎麼見過上林苑監的人吧。這裡官位最高的人,就是兩個監正,隻有五品。給您講解的典簿,更是九品芝麻官。他們除了投錢問路外,難以有升遷之法,所以當我給他們遞了一個機會之後,他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努力完成我派下去的任務,隻為博一個前程。如今他們做到了,可我除了銀子之外,卻給不了更多的東西。”

朱厚照顯然不信:“你未免過謙了。”位列九卿,參與隨時考成與遴選,她早已是大權在握。

月池攤手道:“我隻是實話實話罷了。給名譽?誇一誇又不能當飯吃。給官位?這倒是不難,可把這些熟手升遷到其他職位去,誰又來繼續從事後續研發,要是又培養新人,豈非白費功夫。要是因人而賜吧,我隻要一打聽,上林苑監的官員個個都想謀個清貴之職,不願再和這些醃臢物打交道。而匠人們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拿到銀子,就去買田供兒孫進學,一見到我就說,‘聽說您在宣府有給軍匠放籍的恩典,求您行行好,也賜了我們吧。’”

朱厚照心頭巨震,月池似笑非笑道:“我記得我剛到端本宮時,您很討厭讀書。我們都知道是為什麼,因為對您而言,讀不讀都一樣,晉惠帝連‘何不食肉糜’都能說出口,不一樣做萬乘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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