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肖劍蘭轉身看向老人,凝神看了好一會兒才試探地叫道:“大鐵嬸兒?”
肖劍蘭這句話一出,就像相當於承認了,大鐵嬸兒笑著點頭:“是我。”大鐵嬸子往肖劍蘭的哥哥家的地方看了看,道:“你大哥和你大嫂出門了,她家沒什麼人,你要不要來我家坐坐?”
肖劍蘭想了想,率先走了進去,魚筱筱和林琛緊隨其後,一行三人穿過雜貨鋪裡麵的小門,進了一個小房間,房間裡靠窗戶的地方有一個炕,炕的不遠處是一個小爐子,小爐子上麵有一個圓肚鋁茶壺,此時正咕嚕咕嚕冒著熱氣。
林琛和魚筱筱跟著肖劍蘭坐在炕上,大鐵嬸子拿了一個小小的炕桌擺在炕中間,一句話不說的又忙著去倒熱水,水倒上來了,裡麵放著一顆紅棗和兩顆冰糖。
她坐在魚筱筱她們的對麵,拉著肖劍蘭的手仔細看:“一轉眼啊你都這麼大了,這是你的孩子吧?”
肖劍蘭回過神來,想起還沒給大鐵嬸子介紹,趕緊道:“嬸子,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姑娘和我女婿,我姑娘叫做餘瀟瀟,二十歲了,我姑爺叫林琛。”
大鐵嬸子的眼睛已經不太好了,她顫顫巍巍地從兜裡掏出手帕來擦擦眼睛,仔細看了看魚筱筱,笑著點頭:“長得真好,長得像你。”
肖劍蘭趕緊對魚筱筱道:“瀟瀟,叫姥姥。”
“姥姥。”魚筱筱和林琛乖乖地叫,大鐵嬸子笑著點頭,轉身和肖劍蘭說起了事兒,她問起了肖劍蘭的丈夫。
肖劍蘭沉默了一會兒,道:“他走了。”
大鐵嬸子呆了好一會兒:“作孽哦。”
兩人相顧無言,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開始畫起了家常,大鐵嬸子說起了這麼多年鎮上的變化,又說起了肖家:“你哥哥在你走後沒多久就結婚了,對象是你小嬸的娘家侄女,結婚後沒多久你大哥就把你家的房子分出去一半給你堂弟住了,那房子到現在都還沒要回來。你大哥生了三個孩子,兩兒一女,老大是男孩,叫做肖玉平,老二是女孩兒,叫肖玉紅,最小的那個叫做肖玉明。老大去年剛剛結了婚,就住在鎮子東頭的那間房子裡。”
肖劍蘭想起剛剛路過的鎮子東頭看到的那一棟孤零零的房子,小的可憐,是泥磚結構的,和鎮子上的房子比起來,那間房子破得可憐。
“肖雲紅讀了兩年書就不讀了,在家做家務種地帶小明,十五歲的時候跟著鎮上的青年們去了北京打工,十六歲的時候跟一個河南的工友回家了,這些年了,也沒跟家裡聯係過,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哦,說說小明,他是最乖的一個孩子了,還在讀高二。”
肖劍蘭有些怔怔的,她低頭喝了一口水:“我大哥這些年過得好嗎?”
大鐵嬸子歎了一口氣:“好什麼啊,一點都不好,你大哥是個軟蛋,你哥娶的那個媳婦兒三杆子打不出來一個屁,被你叔叔嬸捏在手裡大半輩子,苦了自己不說,還苦了幾個孩子,你說咱們鎮上也不窮,分產到戶時也有不少地,你大哥兩口子也不是不正乾的人,要是好好乾,一家五口人總能生活下去吧?可你哥哥年輕的時候有點好東西都被你叔叔嬸嬸家要走了。”
肖劍蘭對此沒有發表什麼看法。
她爺爺奶奶不喜歡她媽媽,在她哥哥斷奶後就被她爺爺帶去養了,一養就養到了十歲,十歲的男孩子什麼都懂了,加上她奶奶夜以繼日地在她哥哥耳邊灌輸他父母和她的壞話,導致她哥哥和她們家離了心。
在他心裡,爺爺奶奶和小叔一家才是他的親人,而她和她父母就是他的仇人。
她小叔家不是什麼好人,她哥哥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結局其實特彆好預料。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父母當年因為他的離心過得有多痛苦,他在他的後半輩子把那些苦又都嘗了一遍。
肖劍蘭心裡特彆的解氣。
肖劍蘭臉上有了笑模樣,詢問了大鐵嬸子這些年的近況,大鐵嬸子家的小店裡來人買東西了,大鐵嬸子踮著腳出去了,魚筱筱她們窩在這並不大的房間裡能清晰地聽到外麵的說話聲。
“嬸子,我來賒兩包麵條。”一個局促地聲音含含糊糊地道。
大鐵嬸子從貨架上拿了兩包掛麵:“劍中媳婦兒啊,雞蛋要不要啊?”
那個局促地聲音頓了一下:“那嬸子,你再給我來一斤雞蛋吧,我家小明今天從學校回來,我想讓他吃好一點。”
大鐵嬸子的歎氣聲在屋子裡都能聽得到:“光吃雞蛋和掛麵怎麼行,小草啊,你要和劍中說一聲,讓他想辦法買兩斤肉回去吃才是正事兒啊,正長身體呢。”
“我也想買啊,但家裡哪裡有錢啊。”韓小草家去年種了點土豆和胡蘿卜,今年土豆買上了價錢,但家裡有個要上高中的學生,天天都在花錢,有一分錢韓小草都想花在刀刃上,韓小草哪裡敢亂花,肉多貴啊。
大鐵嬸子搖搖頭,稱了雞蛋裝進了塑料袋子裡,那個叫做小草的女人拿在手裡像大鐵嬸子道了謝,走出了雜貨鋪。
大鐵嬸子撩開門簾走了進來。
肖劍蘭扭頭看著窗子外麵,一個穿著灰色補丁的中年婦女從窗子麵前走過,她低著頭,佝僂著腰杆,看到人下意識地往邊上躲,畏畏縮縮地像是一個罪人。
魚筱筱也和林琛也順著肖劍蘭的目光看去。
大鐵嬸子進來了,道:“剛剛走的那個就是你嫂子。是個好女人,要是嫁個有主見的男人啊,日子過得不會差,可惜嫁給了你哥。”
大鐵嬸子和肖劍蘭的母親關係好,對肖劍中這個人打小就看不上,在肖劍蘭的麵前她對肖劍中的鄙視也毫不掩飾。她這麼說肖劍蘭也不會生氣:“這些年家裡裡裡外外都是靠你嫂子去操持,你哥哥就知道在家喝酒,就是苦了肖玉明那孩子,那孩子學習成績好,自從上學後年年都考第一名,人也懂事兒孝順,每次放假回家都幫著她媽媽做事。”
“他家裡窮,他今年都十七歲了,還沒穿過一件新衣服,都是撿了彆人穿爛的穿,在學校都是吃窩窩頭就鹹疙瘩的。蘭兒啊,嬸子就跟你說一句
魚筱筱和林琛對視一眼,兩人去看肖劍蘭,肖劍蘭讀魚筱筱夫妻微微一笑,並不發表意見。
在大鐵嬸家待了一會兒,也沒留下來吃中午飯,肖劍蘭帶著魚筱筱小兩口跟大鐵嬸子告辭,出了雜貨店,林琛打開車子的後備箱,從後備箱裡拿了一個小包包,再借了大鐵嬸子家的鐵鍬和鋤頭扛在肩膀上,跟在肖劍蘭身後往鎮上的後山去。
上山的路並不難走,也並不遠,肖劍蘭卻越走越慢。可走得再慢,路總是會走完的,三人爬了到背風的小坡,鎮上近幾十年去世的人都葬在這裡,肖劍蘭帶著魚筱筱左拐右拐,拐到了兩座墳墓麵前,墳墓麵前有兩座石碑,上麵寫著肖劍蘭的父母的名字。
魚筱筱慢了肖劍蘭幾步,她才剛剛走到肖劍蘭身邊,肖劍蘭便輕聲道:“瀟瀟,跪下,給姥姥姥爺磕個頭。”
魚筱筱二話不說便跪下了,她對著墳墓一邊磕了三個頭,林琛這時也到了,他鋤頭和裝著紙錢的包包放在一邊,跪在魚筱筱身邊,跟著磕了頭。
等林琛也磕完頭了,魚筱筱才從地上撿起鋤頭把墳邊的荒草挖掉,之後在兩座墳的中間挖了個深坑,挖出來的土被林琛堆到了墳頭上,肖劍蘭打開紙包,用林琛給她的打火機在深坑裡燒紙錢,魚筱筱知道肖劍蘭有很多話想跟他父母說,她拉著林琛往邊上去了。
他們走後,肖劍蘭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燒紙,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話來。
魚筱筱和林琛走得很遠了,什麼都聽不到,兩人找了一塊黃石坐下,魚筱筱把建邦靠在林琛的肩膀上:“風真大啊。”
“北方的冬天是這樣的,風大,還冷,太陽基本就是個裝飾用品了,沒什麼用。”
魚筱筱嗯了一聲:“我媽肯定很難受?”
“嗯。”
魚筱筱歎了一口氣,轉身過去看了一眼後麵,肖劍蘭正在抹眼淚。
肖劍蘭獨自呆了半個多小時,等紙錢燒完了她才從地上站起來,拿鐵鍬把坑裡還未燃儘的火焰平了這才扛著鋤頭朝魚筱筱她們這邊走,林琛聽見腳步,立馬站起來把鋤頭從肖劍蘭的手裡接了過來。
魚筱筱走到肖劍蘭的身邊,挽住了肖劍蘭的胳膊。
肖劍蘭的眼圈用點紅,因為哭過,鼻子也有些堵,為了不在小輩麵前露怯,她硬撐著一句話都沒有說,一行三人走到山下,在山下的一塊兒背風處,一個穿著灰色棉衣帶著瓜皮帽子的男人蹲在石頭後,聽見有腳步聲傳來他忙不迭地站起來。
肖劍蘭一抬頭就看到了他,腳步略微一頓,她又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魚筱筱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停頓,特地看了那個男人一眼,見他麵相和肖劍蘭有兩分相似。
她和肖劍蘭沒走兩步,那個男人便開口了:“蘭兒。”
肖劍蘭眼裡沁出一滴眼淚,她看了一眼天空,想到大鐵嬸子嘴裡說的那個學習好又孝順的肖玉明,握住魚筱筱的手,她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