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這作甚?彆給我們丟人,快走快走。”
奚鶴卿哼笑,“你以為我想來啊?要不是瓔璣說要看佛像,我才不費這勁兒大老遠跑這來。”
瓔璣瞪圓眼睛,連連搖頭。
奚鶴卿瞪她一眼,瓔璣才不情不願地垂下腦袋點頭,嘴巴噘得老高,都可以掛油瓶。
奚鶴卿咳嗽了聲,她又不情不願地從懷裡摸出個荷葉包,甕聲甕氣道:“顧姐姐是不是餓了?瓔兒請你吃螃蟹。”
見顧蘅沒接,她便墊起腳往前走兩步,將荷葉包往顧蘅臉上拱了拱。香氣隨風飄來,她細嫩的小脖子微不可見地滑動了下,可還是乖乖捧著,眨巴兩下大眼睛,巴巴望著顧蘅。
顧蘅詫異,“人家上山都帶點心果子,你怎的帶螃蟹?麻煩不麻煩?”
瓔璣重重點頭,小眼神怨懟地往旁邊瞟,“就是就是,麻煩不麻煩?”
奚鶴卿臉一黑,她立馬邁開小短腿,噔噔噔跑到顧飛卿身後躲起來。
“你不吃我吃!”奚鶴卿一把奪過顧蘅手裡的荷葉包,風風火火往山道上走。
可這時,顧蘅肚子裡的饞蟲已經被螃蟹的香味勾出來,哪裡肯讓?當下忙提裙追去。
奚鶴卿剛剝好一隻蟹鉗,顧蘅便就著他的手,毫不猶豫地啃上去,險些咬到他指頭。可她一點也不臉紅,揚起下巴,耀武揚威。
奚鶴卿伸手去搶,她輕盈地閃身避開,吐吐舌頭,趁他不注意,又搶走他剝好的另一隻蟹鉗。
“你不是說不吃麼?這會子又來搶什麼?”
“我何曾說過不吃?要不要請個大夫過來,給你治治耳朵?彆等將來聾了再後悔!”
“那不如先請個大夫過來治你,把你治住了,我耳根就清淨了!”
......
熟悉的吵架聲入耳,顧慈掩嘴輕笑,頭一回感覺這般順耳。
直覺有人在看她,她轉目去尋,那感覺又沒了。唯見裴行知籠著袖子,懶洋洋地側靠在湖邊柳樹下,唇間漫浮著一絲淺笑。
裴家家丁還不忘自己的使命,想上前趕人,裴行知搖搖頭,他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作罷。
顧慈捏了捏手,深吸口氣過去行禮,“大表哥可否借一步說話?”
裴行知曼視她一眼,又轉回去,“有話在這說便是,無人聽見。若是去了彆處,孤男寡女,落在外人眼裡,不就成了二表妹與外男私下親近?到時二表妹不又得反過來埋怨我?”
顧慈一噎,心中暗自咋舌。
這人麵上瞧著雲淡風輕,與世無爭,沒想到竟這麼記仇。
她語氣冷下幾分,“既如此,那我便直言了。我姐姐生性天真,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但想必大表哥這般聰慧,應當也看出來,她並非沒有心儀之人,隻是自己沒發覺罷了。”
“彆看我姐姐如今活蹦亂跳,她隻是喜歡把事兒都埋在心裡,若有一日,姐姐想通這事,隻怕要終日以淚洗麵。想必大表哥也不想娶一位心中念著他人的妻子,將來同床異夢吧。”
顧慈一口氣說完,呼吸有些接不上,身子微微搖晃了下。眼前伸來一隻手,扶住她胳膊,幫她穩了穩。
等顧慈站定後,裴行知又立刻將手收回寬袖中,側倚柳樹,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她的錯覺。
“倘若我說,我不介意,枕邊人心裡裝著彆人,二表妹又該如何?”他似笑非笑地道。
顧慈忡怔住,全然沒料到他竟會這般說話,折起眉心焦急道:“大表哥這是強詞奪理,你既對我姐姐無意,又何苦耽誤她,也耽誤自己?天下之大,定也有獨屬於大表哥你的良人,作何要畫地為牢?”
裴行知臉上笑的絲縷散儘,一聲不吭,隻凝神看她。
顧慈尷尬地移開視線,心裡無端有些慌亂,總覺有另外一個人,在透過那雙狐狸眼看她,神情哀傷,叫她心生愧疚。
柳枝拂過湖麵,點開粗粗細細的漣漪,亦如顧慈此刻的心境,忐忑、內疚,又有那麼一絲絲期待。
也不知過了多久,裴行知才偏頭輕笑道:“想結這門親事的不是我,是祖母和姑母。嫁過來的不是你姐姐,就是你,莫非......”
他側眸看來,輕慢地調侃道:“慈兒千方百計阻止大表妹嫁入裴家,莫非是慈兒自己想嫁我?”
宛如一聲悶雷劈下,顧慈腦袋“嗡”了聲,瓷白小臉因怒氣而泛起緋紅,“你、你......”見他麵上笑意變濃,抬手似想替自己拂去額前碎發,她便冷冷拍開,寒聲道:“裴行知,請你慎言!”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連大表哥都不叫了。
裴行知眺望她的背影,笑意淡下,神色冷漠至極,許久又笑了一聲,滿滿皆是自嘲。
是日傍晚,眾人回來。
瓔璣玩鬨出一身汗,趴在顧飛卿背上呼呼大睡。
奚鶴卿還在和顧蘅吵螃蟹的事,隻負責把瓔璣帶出門,卻並沒打算將人抱回去好生安置。最後還是顧飛卿將瓔璣背回屋子,招呼丫鬟替她沐浴換衣。
裴老太太得知今日寺廟中的事,對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孫兒頭疼不已。
但她仍舊不願放棄,又命人在鳥語林預備了一大桌晚膳,打算入夜後挑燈,邊用飯邊賞楓葉,屆時再尋個什麼由頭,讓裴行知和顧蘅去林子裡單獨逛一圈,總能處出些許感情的。
可偏生顧蘅早間吃多了螃蟹,回來就開始鬨肚子,彆說去鳥語林用飯,就連地都快下不了。
裴老太太自覺機會來了,忙打發裴行知去號脈,可等他磨磨蹭蹭過去時,奚鶴卿已經把全姑蘇城的大夫都抓來,在院子裡候著。
裴行知打院子裡走了一遭,邊拎著藥箱,怎來的就怎麼回去了,好像就是去那散個步,氣得老太太差點抄起拐杖敲他腦袋。
顧慈在顧蘅身邊守了許久,親耳聽見大夫說她無事,心才徹底放下。裴靈徽知她自幼身子就弱,三催四催地將她趕出去吃飯。
此時秋月已升至柳梢頭,瀲灩清暉,照得滿園如積水空明。
顧慈踩著一地碎光,慢吞吞踱回自己院子。小慈和蘿北瞧見她,便立馬“喵喵”地跑來,分彆蹭著她兩隻腳。
顧慈將預備好的小魚乾喂給它們。兩小隻歡喜地“喵”兩聲,便蜷縮在一塊吃起來。
顧慈瞧了會兒,心中有些欣慰,亦有些悵然。左右眼下並無睡意,她搬了張小杌子,坐在庭院中賞月。
今夜月朗星稀,南天上的那顆北落師門在夜幕中越發耀眼,幾可與月華爭輝。
離京頭幾日,顧慈還能從奚鶴卿那,聽說一些關於戚北落的事。越臨近姑蘇,消息便越少,如今基本是完全斷了聯係。
這次黃河汛情較之往年都要嚴重,地方官都自亂陣腳,若不是戚北落及時出現,穩定民心,隻怕洪水還未褪去,叛亂就要先滋生起來了。
也不知那呆子現下如何?災情這麼嚴重,他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夜風蕭瑟,竹影繚亂。顧慈攏了攏衣襟,抱膝坐成團,側臉枕在膝上。
姐姐生病,有奚鶴卿陪著。瓔璣這時候大約已經睡醒,吵吵要吃東西,卿兒會幫忙照顧。就連小慈和蘿北也成雙成對,唯獨隻有她,一影伴一人。
她由不得歎口氣,仰麵,怔怔望著那顆北落師門,伸出一根手指,將它周圍為數不多的星星連成線,邊寫邊低聲囔囔:“戚......北......落,戚北落,戚北落......”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眼眶微微濕熱,她吸吸鼻子,將熟睡的小慈和蘿北安頓好,自己也回屋。
牆頭忽然想起一陣簌簌細響,顧慈猛地警覺,屏住呼吸回身嗬道:“什麼人!”
又是一陣簌簌聲,比剛才要大許多。她捏緊手中的燈籠杆,眼睛直勾勾盯著那不停響動的樹梢,腳一點一點朝著院門倒退。腦袋飛速轉動,琢磨各種逃脫線路。
不等她想明白究竟哪種法子更妥當,人影已從樹上騰身而下,直挺挺站在庭院那端。
稀疏的月光透過繁枝照在他臉上、身上,玄色衣裳便流淌出暗銀色的光。麵容五官棱角分明,線條利落,如刀削成,與生俱來就透著種高不可攀的尊貴氣韻。
隻一雙漆黑的眸子,望著她時,依舊明亮熾熱如昔。
咚——
燈籠從手中滑落,燭火晃動兩下,“嗞”聲熄滅。
顧慈仿佛不知道,思念太長太久,反叫她忘了眼下究竟該做何反應。小慈和蘿北被動靜驚醒,從窩裡竄跳出來,繞著他蹦跳叫喚。顧慈卻全然不知,就站在原地,傻傻地看著他。
戚北落失笑,抬手招了招,“慈寶兒,過來。”
顧慈依舊沒動,飛蛾振翅的聲音,夜露滴落的聲音,和遠處丫鬟婆子們走動的聲音,都在耳畔虛化。
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已經在院子裡睡著了,現在的一切,都不過是她的一個夢......
如是想著,她抬手掐了把自己的麵頰,“嘶——”疼得直抽氣。
戚北落愣了一下,旋即笑出聲,上前擁她入懷,幫她揉臉,“你個傻的,想知道是不是做夢,掐我不就行了?怎的這麼老實巴交,掐自己玩?”揉了片刻,鬆開手,低頭,“我瞧瞧,掐沒掐紅。”
顧慈的臉沒被掐紅,可眼圈紅了。
拚命往他懷裡鑽,唯有這般真切地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她才能說服自己去相信,他是真的回來了。
戚北落如她所願,什麼也沒說,就這般靜靜抱著她。隻要她想要,抱多久他都不嫌累。
熟悉的溫暖和依賴盈滿心間,顧慈孤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雙眼似浸在水中的黑曜石,經他點亮後,頃刻間流光溢彩,“你怎麼到這來了?”
戚北落劍眉一軒,指了指天上的那顆北落師門,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你從前不是說,若是你對著那顆星星喚我名字,我就要出現。今日你喚了,我便來了。”
顧慈一愣,不過小時候的一句玩笑話,他竟然還記得?麵上微微發熱,羞憤地捶了下他的肩,“我說正經的!你到底怎麼過來的?外頭的事都忙完了?回京了沒?陛下和皇後娘娘那裡可有打過招呼了?他們沒有不高興?臣工們可有微詞?”
一連串問題連珠炮似的砸來,戚北落莞爾,在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上輕輕啄了一小口,“我也在同你說正經的,沒騙你。我想你了,所以就來了。”
沒有旁的理由,也不會有旁的理由。
哪怕路上累死三匹千裡馬,隻要能瞧見他的小姑娘,他便不覺可惜。
畢竟......這裡可是姑蘇啊,柳眠風的老巢啊......
他就算爬,也得爬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讓仙女們久等了,這章全員紅包~
評論裡有仙女提醒了我一件事,皇帝也該有名字,所以……從今天起,他就是戚風蛋糕了!(反正都姓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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