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顧慈難得睡了個不錯的覺,翌日醒來, 精神甚好,麵色也較頭兩日要好上許多, 仿佛雨後初開的海棠,嬌豔欲滴。
裴家派來伺候服侍她的丫鬟打簾進來, 她正對鏡通發, 嘴裡哼哼小曲兒。調不成調, 她卻唱得很開心。
腳步聲入耳, 她放下手中木梳, 偏頭莞爾,朝她們招招手,將雕漆妝匣裡的簪花一支支取出,“你們快來幫我瞧瞧, 今日戴哪支好, 我一個人實在決定不下來。”
陽光穿過步步錦, 攏在她身上, 巴掌大的小臉白得瑩然,一雙輕俏的妙目裡仿佛有春水細流, 未施脂粉, 就已經如詩如畫。
丫鬟們眼前隨之一亮,忡怔在原地,翕動著唇瓣卻發不出聲。顧慈笑盈盈又喚了一聲,她們才遲遲醒神, 忙羞答答地垂著臉過去,幫她挑揀。
這顧二姑娘剛來裴家的時候,大約是對周圍還不熟悉的緣故,總穿一身素,人也端著,不大愛笑。雖說容貌依舊出挑,但終歸太過清冷,她們隻敢遠觀,而不敢靠近。
今日這模樣,還真是頭一回見。究竟發生什麼好事了,竟會高興成這樣?
主子心情好,丫鬟們乾起活來也有勁。漸漸,話匣子也打開,丫鬟們各抒己見,該怎麼穿戴,顧慈都一一含笑聽著,一來二去,大家熟悉起來,打心底越發喜歡這位帝京來的表姑娘。
待一切梳洗畢,裴老太太剛好打發人來請顧慈,她忙歡喜地出門去。外間秋意正濃,她心情好,入目的風景也好,秋風拂麵,她也覺如春風般貽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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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內,戚北落正陪著裴老太太,坐在上首說話。
戚北落此番造訪,雖未表明身份,但裴老太太何等精明,聽說他是特特從帝京趕來尋慈兒的,再細問兩三句,便猜到個中緣故,驚了一瞬後,便很快恢複鎮定。
從前聽人說起這位太子殿下時,大多都是在說他如何暴戾冷血,想不到竟也是個癡情種。為了慈兒,還能千裡迢迢追到這來。
更離奇的是,這麼個癡情種,竟還沒耽誤手頭的正事。
不僅治好了黃河水患,還順手懲治了幾個私吞賑災銀兩的大臣,百姓無不愛戴,陛下甚為滿意,朝中上下自也是無人不歎服,對他這千裡追美人的荒唐行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上頭二人相談甚歡,裴行知則坐在下頭,自顧自喝茶。像是被茶盞吸引,舉著茶蓋,左右翻轉相看。玉指修長,骨節分明,同精瓷一色。
他看得太出神,以至於裴老太太喚了他好幾遍,他都沒聽見。旁邊的裴靈徽撞了下他手肘,他才回過神來。
“祖母喚孫兒有事?”
裴老太太沉下臉,緩緩吐出口氣,“你方才來晚了,還未向貴客見禮,還不快趁這機會補救?將來你科考入仕,沒準還需要人家提點一二。”
裴行知卻道:“祖母是知道的,孫兒並不打算入仕,隻想閒雲野鶴,寄情山水。”側眸睨向戚北落,眼尾略帶幾分挑釁,“既如此,這禮,應當也能免了。”
裴老太太鼻翼翕動,蒼老的手抓著龍頭拄杖,手背很快爬滿青筋。但礙於麵子,她不好當眾發作,隻能忍了。
她將裴家全部的希望都壓在自己這個長孫身上,科考入仕幾乎是他命中注定的。之所以非要同顧家結親,也是為了讓他將來在官場上,能有個好靠山。
但孫兒的脾氣,她還是清楚的。就算心裡再不願意,也不會當著眾人的麵反抗,今日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惴惴地看向戚北落,戚北落卻一點也不生氣,仿佛早有預料似的。
男人看男人最準。從昨夜第一次見麵前,他便知道這位裴家表兄的心思。倘若身份互換,哪怕彼此間身份懸殊,他也絕不會向自己的情敵低頭。
自然,他也不喜拿身份壓對手,強迫彆人向自己低頭。
他放下茶盞,大手一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裴兄才華橫溢,既然誌不在此,想必也能在彆處有所建樹。”
可裴行知壓根就沒想等他說完,便已經回去坐下,重新端起茶盞,繼續品自己的茶。眼波平靜,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戚北落的手懸在空中,指尖抽抽,半晌,才尷尬地收回來。鳳眼沉沉,嘴角挑著冷笑,怒意中還夾著幾分棋逢對手的興奮。
屋內冰火兩重天,一時間都沒人敢說話。
裴老太太和裴靈徽夾在兩人中間,如坐針氈。
可巧這時候,顧慈來了,一身紅衣鮮豔如火,眉心還鈿了花額。
像是一束光照進幽潭,眾人齊齊亮了眼睛,就連裴行知眼梢餘光也自作主張地瞟去兩眼。
“慈兒,我都不知,原來你穿紅衣這麼好看!”裴靈徽忍不住上前,圍著她左轉右轉,讚不絕口。
“表姐謬讚了。”
顧慈靦腆地垂下腦袋,偷偷看向戚北落,眸子裡閃著光。戚北落含笑點了點頭,她眼中那點光便溢了出來,嬌羞地低垂螓首。
過了許久,那視線還纏繞在她身上,她心如鹿撞,生怕叫人瞧見了會笑話,飛快抬頭嗔瞪他一眼,又若無其事地飛快低下。
前麵傳來男人幾分輕鬆的笑,同裴老太太道完彆,便過來領上她一塊出去。
兩人並肩而行,衣袖輕輕摩擦,時不時默契地轉頭對望,相視一笑後又默契地各自轉回去。
天造地設,儷影無雙。
裴行知淡淡收回視線,吹了吹茶麵上的浮沫,茶盞遞道嘴邊,遲疑片刻,終還是意興闌珊地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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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的馬車早已備好,在門口候著。
機會難得,戚北落原隻想同顧慈兩人一道出去遊山玩水。可顧慈堅持要叫上顧蘅和奚鶴卿。
“你想趁兩家正式定親前,撮合他們倆?不過來了趟姑蘇,你怎的就乾起紅娘的活兒了?”
戚北落先扶她上馬車,自己也正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