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沒有說話, 屋內死一般沉寂,唯有角落的銅漏壺點滴不絕, 宛如簷角垂落的一束細雨,嘀嘀嗒嗒, 叩人心頭。
宣和帝嘗試掙動被捆的手,死扣係得還挺緊, 又動了下兩腿, 很快被岑清秋以膝壓住。
“陛下為何不說話?難不成這披帛不止捆了您的手, 還綁了您的舌不成?”
岑清秋捏著他兩頰, 示威性地拍兩下, 啪啪,脆聲響。
宣和帝輕笑。
普天之下,也就這麼一個,敢如此藐視皇權, 將他這個皇帝當猴耍。可有什麼法子呢?她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大多半還是自己慣出來的。
都已經這樣了, 他也隻能繼續慣下去。
“秋兒可曾讀過《鄭伯克段於鄢》?”
岑清秋斂眉不語。
宣和帝捏著她的發梢, 細細撚揉,氣定神閒道:“鄭莊公為奪國君之位, 故意縱其弟, 誘使他愈發驕橫無度,待到天時地利人和之際,再一句擊潰。正所謂‘欲殺之,先捧之’。”
因臉頰還被岑清秋捏在手中, 他聲音有些古怪,但依舊如清泉般悅耳。
岑清秋指尖有一瞬鬆動,很快又捏緊。
“那陛下這是打算‘殺’誰?是王太妃,還是您的寶貝五兒子?”
宣和帝掀起眼簾睨她,無奈地歎口氣,捏著她的發梢往她鼻上一掃,“我隻有一個寶貝,可惜寶貝本人卻一直假裝不知道。”
“嘁。”
岑清秋拍開他的手,眼中一副不稀罕的神色,嘴角卻幾不可見地勾了下。
宣和帝知她還未儘信,也不急不惱,耐著性子繼續解釋。
“於大鄴而言,北戎是一勁敵,但有臭小子在,這些暫且還不足為懼。最痛疼的,還是南邊的夜秦。眼下有武英候在那鎮守,他們暫還不敢挑事,但誰也難保,將來不會出事。”
“王家那一大家子人品行雖都不怎麼樣,但就論帥才,眼下咱們大鄴還真離不開武英候。你應當也舍不得,讓臭小子一麵盯著北戎,一麵又要忙夜秦吧?”
岑清秋唇瓣翕動,說不出話。
這人總是這樣,一眼就能看穿她全部心思。她本來占著理的,說到最後,卻成了她沒理。
“好好好,陛下是明君,是聖主,心係國家,顧全大局。是臣妾這個小女子心胸狹隘,沒能體諒您的良苦用心。臣妾這就鬆開您的手腳,給您賠禮道歉。”
她冷聲一哂,不情不願地從他身上挪下,伸手去解他腕間的披帛。
手才伸到一半,腰肢忽然一緊,眼前景象天旋地轉,等她回過勁來,人已經被宣和帝反身壓住。
“我不要你體諒,就想這樣被你捆在這一輩子。”
宣和帝湊到她耳畔呢喃、耍賴。
龍涎香淡淡,混著他溫熱的鼻息,漫拂在頸間。
岑清秋不能自已地紅了臉,縮起脖子,銅漏壺的滴水聲,好像也比剛才更快了些。
卻還是推著他肩膀,哼聲道:“不要,走開!”
宣和帝輕笑,“好,我走。”邊說邊慢吞吞地撐起身子,同她隔開些距離,凝神端詳她,不動了。
“待日後,我尋到合適的人選,代替武英候鎮守雲南,我便立馬扳倒王家,讓王太妃跪在你麵前,同你道歉,可好?”
夜幕中,他笑眼裡湛開細碎的星光,緩緩朝她靠近。
月色繪出他下頜流暢俊逸的線條,仿佛一截浸潤在水中的玉石,聲音篤定,如同誓言。
岑清秋像是被蠱惑,下意識仰麵要迎,但一想起早間被王太妃取笑時的委屈,心驀地一沉,唇瓣即將接觸的刹那,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他,起身下床。
半天尋不到繡鞋,索性赤著腳走,左右屋裡地龍燒得夠旺,凍不著。
宣和帝擺開“大”字,茫然在褥子上攤了會兒,又好氣又好笑,跟著要下床,手卻還綁著動彈不得。
他捏著眉心,悶悶吐出口氣,語氣頗為無奈,“又怎的了?”
岑清秋全當沒看見,隨手取了木施上的氅衣披在身上,掩住旖旎風光,捋了捋發髻,側過半張嬌麵,皮笑肉不笑地回。
“陛下不是讓臣妾等嗎?那臣妾也請陛下等等,等陛下哪天尋到合適的人選,代替武英候,再來這長華宮中尋臣妾也不遲。”
宣和帝眉梢一抽,身子裡的火徹底冷下,“秋兒,你這就有些不講道理了。”
不講道理?
岑清秋眼尾輕俏地一揚,才係好的氅衣係帶又“嘩嘩”被她自己解開,她翩躚回到床邊,假意調弄衣襟,嫣紅丹蔻點著冰肌,半片雪色掩在縐紗下,如玉鎖骨若隱若現,越發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