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住處, 顧慈扶著床梁一個勁兒乾嘔,眼淚婆娑, 梨花一枝春帶雨。在床上躺了許久,腹內惡心感不僅沒能消下, 且還有愈演愈烈之勢。
戚北落心急如焚,打發王德善去催太醫, 還是不放心, 乾脆自己親自跑一趟。
雲錦忙放下點心, 摸出帕子幫顧慈擦淚。
甜膩的果子香順著織物經緯鑽入鼻尖, 調起一股強烈的惡心感。
“不、不要......”顧慈秀眉緊鎖, 慌忙推開她的手,捂著嘴巴,又開始乾嘔。
雲繡急出一腦門汗,慌忙傾身幫她拍背, “這、這這究竟是怎麼了?出門前不都還好好的嗎?”
顧慈額角抵著床梁, 虛弱地搖兩下頭。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 隻是覺得這屋裡的熏香、桌上的點心, 都莫名叫她犯嘔。
出發前,戚北落怕她不習慣獵宮環境, 提前打發人按照她的習慣, 將住處裡裡外外都整理了遍。無論是住行還是吃喝,都與在東宮無異。
可自打她一過來,就總覺身子空乏得緊,人也懨懨欲睡。
廚子給她做她最喜歡吃的點心, 她怎麼也提不起食欲,動不了幾筷就停了,現在更是連味道都聞不得。
她小時候身子骨就弱,一個小小的風寒都能折騰掉她半條命,這幾年才剛養好些,莫非適才又叫那匹馬驚出什麼潛在的病灶了?
顧慈不禁抓緊裙子,額上冒出一陣細汗,努力回憶醫書上看過的病症,一個也對不上,更讓她心亂如麻。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屏風外傳來一陣雜遝腳步聲,戚北落親自領著太醫,掀簾入內。
顧慈仰麵對上他關切的目光,眼眶一紅,“北落,我、我......”
話未說完,眼淚便控製不住滔滔垂落。
因方才那場驚馬變故,她頭上的步搖鬆動,長發半瀉,鬆鬆堆在肩頭,雪頸覆滿冷汗,青絲粘連在冰肌,襯得她楚楚可憐,尤是招人心疼。
戚北落瞳孔驟縮,心頭像被重錘狠狠碾過,三步並作兩步衝至床邊,將她抱到懷裡細細安撫,“慈寶兒莫怕,太醫都來了,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素來澹定的聲線,卻已經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雲錦和雲繡垂首退至角落,捏著帕子偷偷摁眼角。
王德善哽咽兩聲,亦忍不住背過身去抹淚。
哀致的氣氛彌漫開,帶起幾聲低啜,其餘幾個宮人內侍也跟著惶惶痛哭起來。
“哭什麼哭!誰敢再哭出個聲,孤現在就要了他的命!”戚北落一道眼風刮過,如秋風掃落葉,他們齊齊抖了抖身,捂緊嘴巴,鵪鶉似的縮起脖子。
他又轉向門口,厲聲喝道:“還愣在那做甚?孤叫你過來,是來看白戲的?今日治不好太子妃,你也彆想全須全尾地回去!”
“是是是......”
太醫嚇得鼻尖呼呼冒汗,連滾帶爬地上前。
顧慈一隻纖細的手從袖子裡伸出,蒼白如紙,幾乎沒有血色。
太醫歎口氣,擱上指頭搭脈,滿臉褶子皺得跟乾核桃似的,半晌,眼睛忽然睜大,“太子妃她、她、她......”
眾人齊齊屏息等待,他脖子憋得通紅,卻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戚北落心提到嗓子眼,恐耽誤他判斷,不敢多言,扣著顧慈肩膀,將她又擁深些,手指頭用力到麻木沒了知覺,都不肯放開。
“慈寶兒莫怕,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
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顧慈心不在焉地點著頭,眉宇間的霾雲就沒見散過。
她自小與藥石為伍,見識過的大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最了解他們看病的習慣。若隻是尋常小病小災,他們早開方子抓藥了!
之所以拖到現在,嘴裡還蹦不出一個字,定是因著自己病情太過嚴重,他字斟句酌,該怎麼委婉地轉達,好讓他們不要太難過。
果然是到時候了,她這輩子本就是從老天爺那偷來的,眼下叫人家發現,可不就要加倍討回來?
恨隻恨自己做事總也磨蹭,頭先拖了那麼久才跟戚北落把話說清,又拖了這許久才成婚,將孩子的時間都給耽誤了......
她腦袋裡亂成一鍋粥,由不得又垂下兩行淚。
沉甸甸的淚珠子“嗒嗒”砸在戚北落手上,他心跳如雷,隱約猜到點什麼,腔子裡好像突然被人掏空,又毫無征兆地塞進來一團棉花,堵得喘不上來氣。
“慈寶兒乖,不要胡思亂想,不會有事的。”他哽咽著,抬袖幫她揩淚,越擦,自己眼前的視線就越模糊。
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就成了:“慈寶兒,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才成親四個月,才四個月......你就又要舍我而去?”
顧慈拚命搖頭,蜷縮著往他懷裡拱了拱,將臉貼在他團龍的衣襟口,眼淚如走珠般劈裡啪啦落個不停。夫妻倆摟在一塊,哭成兩個淚人。
有情人生離死彆,多麼令人黯然**。
邊上侯著的人無不動容,當下也再憋不住,咧嘴掩麵,號啕大哭。
王德善抹了把核桃眼,想著要給夫妻二人留最後一點獨處時間,哈腰上前拽太醫離開。
這一拉,跟碰到什麼機括似的,太醫猛地吊起脖子,尖聲道:
“太子妃她、她、她......有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