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一場動蕩, 翌日早起便了無蹤跡。
皇家就是這樣冷血無情,即便死了個赫赫有名的太妃, 也就跟沙礫沉入大海似的,不痛不癢, 礙不著宮中任何事。更何況,她還是這種死由。
王家和潞王府雙雙被查抄, 可王芍和戚臨川卻不知所蹤, 像是早就得了消息, 丟下家人漏夜偷跑出京。戚北落和奚鶴卿奉命, 繼續追查他們的下落。
顧蘅身子骨最好, 且中|毒不深,回去睡了一覺,便又活蹦亂跳。金大夫協助太醫院,研製出拔毒的藥, 送去長華宮和東宮, 幫四人調理身子。
時令進入五月, 雨水一陣緊似一陣, 整座帝京城都浸潤在朦朧煙雨中,仿佛誤入江南。
懷孕已足三月, 顧慈的小腹已顯出些微孕相, 身子也越發倦怠。戚北落琢磨著,終日窩在屋子裡也不是回事,正巧今日休沐,便領著她去東宮後園散心, 那裡有大片海棠裡。
眼下桃李已然斂姿,海棠猶在。粉嫩的花朵層層疊疊堆在枝頭,顏色深濃不一。園中辟有一池,池邊建亭,取名“得趣”。
王德善早就派人在亭中鋪好竹席,席上設紫檀木方桌,文房四寶、茶水點心應有儘有。正中設美人觚,內插一枝海棠。左邊置熏爐,暗香嫋嫋,沁人心脾。
顧慈扒著欄杆,環顧四麵滿開的海棠,舒舒服服地抻了個懶腰。嫁來東宮這麼久,她還是頭一回來這後花園賞玩,直覺像是置身深山老林中,過著隱士般的生活。
傳聞,這片海棠林,還是當初戚北落思念成疾,專門為她而種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顧慈忐忑地捏著欄杆,微微側頭瞄他。
戚北落倚靠欄杆坐定,視線正好對上,便朝她伸手,含笑道:“過來。”
顧慈乖乖爬到他身邊,枕著他的大腿躺下。發髻膈著她後腦勺,頗為不舒服。戚北落便乾脆幫她把釵環全摘了,滿頭青絲如水墨般潑灑在他腿上,他右手執卷,左手為梳,輕而緩地用手指幫她通發,揉摁頭皮。
“以後不出門,頭發便散著吧,左右也沒人看見。每日都梳得那麼高,不壓得慌嗎?”
顧慈半眯著眼睨他,從玉盤裡取了顆櫻桃,塞他嘴裡,“我又不是街邊的乞兒,成天披頭散發地像什麼樣?叫外人瞧見,會說閒話的?”
“誰敢說你閒話?你讓他來尋我,我讓他從此以後都不會再說話。”
戚北落一笑,吃完櫻桃,也去玉盤裡拿來顆新的,塞她嘴裡。顧慈張嘴要接,他又突然抬手,一口吞了櫻桃,還得意地朝顧慈挑了下眉。
顧慈氣呼呼地吹鼓起雪腮,趕在他要拿第二顆之前,起身端走整盤櫻桃,護在懷裡。戚北落要搶,她便將盤子藏到背後,翹著白細的下巴道:“想吃櫻桃,就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戚北落眯了眯眼,目光從她身上滑過。
眼下正值初夏,陽光濃而不烈,透過樹梢,金燦燦地躍動在她身上。明眸善睞,唇紅齒白,分明比櫻桃還誘人。
戚北落咽了下喉嚨,雙手交環在胸前,朝她抬抬下巴,“慈寶兒想問什麼?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顧慈心頭一喜,覷了他一眼,眸子裡星輝點點,麵龐紅紅地垂了腦袋。一簇花枝從檻窗外斜逸進來,因飽含雨水而微微垂順,恰如她此刻一低頭的嬌羞。
“這片林子,當真是、是、是為我種的嗎?”
戚北落沒意料會是這個問題,麵頰飛快掠過一抹紅,咳嗽了聲,舉起書嘩嘩翻開看,就是不說話。看似一本正經,心無旁騖,可書卻拿倒了。
左右四下無人,顧慈也不再顧及,挪到他麵前,撓他癢癢肉,“你說呀,說呀,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快說呀!”
戚北落起初還能忍住,但實在架不住她沒骨頭似的軟在自己懷裡,美人計和苦肉計混合施展。他躲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沙場上從沒吃過敗戰的戰神,終於還是拜倒在了美人的石榴裙下。
“好,我說!”戚北落從她背後將人強行捉入懷中,牢牢箍住她的柳腰,下巴擱在她肩頭,綿長歎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平時忙得連飯都吃不上,得了空至多也就去校場舞刀弄劍。若非心有所思,無所寄托,又怎會突然想起種這些?”
話鋒一轉,他輕輕搖晃顧慈的身子,貼唇過來,“但好在這些花都沒白種,終於幫我把人給招來了。”嘴角勾起一絲笑,笑音低醇若酒。
氣息拂在耳後,溫軟綿邈,很快濕了鬢發,簌簌地癢。顧慈由不得縮起脖子,抿唇不語,緋雲一點點從耳根蔓延至麵頰。
她原隻想知道這林子到底是不是為她種的,隻要回答是不是就好,怎的、怎的就扯出這麼一大堆,這叫她怎麼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