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慌忙抱住謝琅的大腿。
謝琅一看到劉徹就猜到他會發火。不急不慢的抱起小七, 往衛青懷裡一塞,“陛下先看看那包東西。”
劉徹聽出他潛意思,看到那包東西他會恨不得剁了謝琅。
“這一包?”劉徹指著最大的布包。
謝琅指著最小的那包, “那個。”裡麵裝的是彈好的棉花。
劉徹拆開布包, 摸到軟乎乎的東西,不解其意,“何物?”
謝琅走過去又打開一個布包。
衛青:“衣裳?”
“草民給仲卿做的。”謝琅看向衛青, “針線活不行, 仲卿穿的時候外麵再罩一件。”說完雙手呈給劉徹。
劉徹接過去攤開, 頓時明白衣裳裡麵軟綿綿的東西就是那白色的東西,“這不是蠶絲?”
“是地裡長出來的。像種小麥似的種下去的。”謝琅說完, 往後退一步。
劉徹愣住,反應過來,指著謝琅,咬咬牙,半晌憋出一句, “吾弄死你!”
“哇……”小七大哭出聲, “三爺, 嗚嗚……三爺……”伸手就要謝琅抱。
衛青和劉徹皆被嚇到。
謝琅歎了一口氣,接過小孩,拍拍他的背, “你劉爺爺跟我說笑呢。”
劉徹想說,吾沒說笑。看到小孩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咬牙切齒地指著謝琅, “你, 你很好!這麼多好東西,你竟然先把豆腐公之於眾。”
“陛下請容草民稟報。”謝琅見他又要問罪, 連忙打斷他的話。
劉徹放下手,“說!”
“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謝琅脫口而出。
劉徹噎的久久無語。
待他找回自己的聲音,就忍不住問,“這是你該關心的事?”
“不是。這些也不是草民應該操心的事。”謝琅瞥一眼光滑的紙和白花花的棉花。
劉徹又噎住了。
素來崇拜劉徹的衛青此刻都想笑他,“陛下,三郎的這張嘴,恐怕隻有主父偃和東方朔加一起才辯得過他。”
“他倆也不行。”劉徹指著棉花和紙,略帶嘲諷,“他倆從未見過這東西。知道是他做出來的,恐怕會對他俯首稱臣。”
謝琅連忙說:“草民不敢!”
“你都敢欺君,還有何不敢?”劉徹睨著他。
謝琅低著頭,看起來萬分恭敬,“草民去年種這種花沒能種出來,擔心今年也一樣,才不敢讓陛下知道。這東西長得像木棉,開白花,村裡人也不認識,草民就管這東西叫棉花。這裡的棉花是頭茬棉。”
“什麼意思?”衛青替劉徹問出口。
謝琅:“這東西就像樹上的果子,有先熟和後熟。這是先熟的那一波。摘下來就把裡麵的棉籽去掉,做成這個樣子,一刻未敢耽擱。”說著,看一眼劉徹。
劉徹微微頷首,繼續編。
“棉籽分出來,草民把棉籽送給村裡人,讓他們育苗。春小麥收下來就種棉花。倘若一切順利,九月份陛下去養蠶裡便可看到遍地白花。此時養蠶裡隻有四畝,便是草民家中的。”謝琅道。
劉徹見謝琅敢邀他去養蠶裡,便不再懷疑他,“隻有四畝?”
“是的。還是在山裡發現的。草民小心把種子收起來,去年也隻敢在屋後種一幾株。”謝琅道,“草民心裡有底了,今年才敢把種子全種下去。”
劉徹:“山裡有沒有?”
“極少。這東西需人來授粉。”謝琅見他不懂,便解釋道,“花開結果前都是蜜蜂采粉。這種花裡沒有蜜蜂要的那種粉。所以蜜蜂不去,隻能人自己想辦法。”
劉徹再問,“去年你不知道,所以沒能長出來?”
謝琅點了點頭。
劉徹本想昭告天下。如今看來隻能慢慢等待。
“還有沒有?”劉徹盯著他。
謝琅不禁咳嗽一聲。
劉徹瞬間明白,還有。
“謝三郎!”
謝琅連忙說:“草民說,草民說。養蠶裡有竹子,所以養蠶裡的人可以用竹子做紙。據草民所知,許多地方沒竹子,草民就讓養蠶裡的人用先人的辦法,加上草民琢磨出來的,麻衣、樹皮等物做紙。草民發現放入一種樹皮,做出來的紙雖不如竹子光滑,吸水,也遠比以前的好。”
說完謝琅拿起腰間的荷包,從裡麵掏出一張紙遞給劉徹。
劉徹接過去看到是竹紙和雜紙的做法,點了點他,“有備而來啊。”
“草民懇請陛下暫時不要把竹紙的做法昭告天下。”謝琅道,“草民騙村裡人,他們做出來的紙可以賣很多錢。陛下倘若現在就公告天下,他們會恨死草民的。”
同紙比起來,劉徹更在乎棉花,所以還未想過把紙昭告天下,“吾答應你。隻有這些?”
“還有一個在地裡,還未長大。長成什麼樣,草民也不清楚。”謝琅半真半假道。
劉徹張了張嘴,又忍不住指著他,“吾不問你,是不是又像這次一樣?”
“草民現在說,沒有種子也沒什麼用。還給陛下徒增煩惱。陛下日理萬機,草民不敢拿這等小事煩陛下。”
劉徹簡直氣笑了,“你欺君還有理了?”
謝琅心想,反正比你有理。
“草民不敢。”謝琅低著頭恭順道。
劉徹點了點他,“少在吾麵前裝。吾已看清你的真麵目。你就是個抓不住,逮不著,滑不溜的泥鰍。哪天被吾抓個正著――”注意到他懷裡的小孩,話鋒一轉,“吾一定好好賞你。”三十大板,皮開肉綻。
“謝陛下。村裡的棉花收上來,除了留夠自家種的,草民就讓他們無償送給朝廷。”謝琅道。
劉徹冷笑一聲,盯著他,“我是缺錢的人嗎?”
你不缺錢。你爹和你爺爺給你攢了萬貫家產。拴銅錢的繩子都爛了。米倉裡的米都生小的了。可我敢說賣給你,你就敢把我推到菜市口,讓劊子手嚇唬我一番。
謝琅:“草民謝陛下。”
“嗬!嘴上謝吾,憑你的膽識,指不定在心裡怎麼腹誹吾。”劉徹放下棉衣,注意到還有個大包,“這又是何物?”伸手摸摸,軟軟的,“給吾做的棉衣?”拆開一看更像被褥,“謝三郎!”
謝琅連忙說:“草民不知陛下在仲卿這裡。”
再說我跟你也不熟。
劉徹此時此刻恨不得生撕了他,“你知道也不會給吾做。”
“此物應該是獻給陛下的。”衛青開口道,“有兩個。”
劉徹轉向他,“休要為他開脫。兩個,一上一下剛剛好。”睨了謝琅一眼,“對你的仲卿兄真好。”
“草民不過是投桃報李。”謝琅道。
先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又來個“投桃報李”,還能說出“民以食為天”’。謝琅再說自己隻是個普通農夫,他還信謝琅,他就是謝小七。
劉徹直接問:“師從何人?”
“草民從未見過他老人家。”謝琅信口胡謅。
劉徹指著他,“彆跟我說在夢裡學的?!”
“陛下英明!”
“……”劉徹噎了一下,怒道,“你當吾是你懷中小兒?”
小七伸手摟住謝琅的脖子。
劉徹眼中一亮,“小七是不是?劉爺爺有個問題想問你。”
小七整張臉埋在謝琅脖子裡。
劉徹氣結,真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孩子。
“仲卿!”劉徹轉向衛青。
君命不得不從。
衛青走向前,“小七,仲卿爺爺抱抱。你三爺累了。”
小七伸出手抱住衛青的脖子,還偷偷看一眼劉徹。
劉徹拿大的沒辦法,拿小的,好像也無可奈何。
“小七,這個東西是你三爺在山上找的嗎?”衛青指著棉花。
小七點了一下頭。
衛青:“多不多?”
“好多好多。”小孩說完就看謝琅,我沒說錯吧?三爺。
謝琅笑道:“你仲卿爺爺想知道我跟誰學的文字。”
“夫子啊。”小孩脫口而出。
劉徹忙問:“哪個夫子?”
“就是夫子啊。”小孩疑惑不解,還有彆的夫子麼。
衛青開口道,“你見過嗎?”
小孩使勁點點頭。
“在哪兒?”劉徹忙問。
小孩想也沒想就說,“學堂。”
“學堂?”劉徹和衛青同時看向謝琅。
謝琅先說去年賣熊,後又把劉徹徹賞他百金,他隻帶回去十貫錢的事和盤托出。
末了謝琅才說,“草民認識的字都是村學的夫子教的。”
“你竟在村裡私設學堂?”劉徹指著他,還有他不敢乾的事麼。
謝琅:“陛下獨尊儒術,草民崇拜陛下,便找村裡懂文字的人了解儒家的事。得知孔老夫子在家鄉傳道受業解惑,草民萬分敬佩,才在村裡私設學堂。”
劉徹張張嘴,發現無法反駁,轉向衛青,“你信他的鬼話嗎?”
“不信好像隻能把廷尉找來。”衛青道。
彆看劉徹這麼生氣,讓他對謝琅用刑,劉徹還真不舍得。
“吾先給他記下。”等他沒用了,再跟他一塊算。劉徹瞪著謝琅,“祈求這輩子都彆被吾抓住。”
謝琅輕咳一聲,“有件事草民一直想向陛下和仲卿坦白,草民小的時候,有個術士曾給草民算過命――”
“貴人麵相,官至封侯。”劉徹道。
謝琅看一眼衛青,“那是仲卿的麵相。草民的是三十七歲有個死劫,過去了壽終正寢,過不去就去了。”
“謝三郎啊謝三郎,吾隻知道你膽大包天,沒想到你心還能如此狠。狠的連自己都詛咒。”劉徹指著他,“以為這樣說,吾就不追究你屢屢欺君?”
謝琅苦笑:“謊話陛下深信不疑,真話怎麼就不信了呢。”
“你十句話裡九假一真,讓吾如何信你。”劉徹瞪著他道。
衛青忍不住問:“三郎,此事是真的?”
“我寧願是假的。”謝琅道,“但我遇到的事很神奇,讓我不得不信。”指著棉花,“村裡人從未見過,我上山就看到了。我這兩年也如同開竅了一樣,隻要我想做的事,沒有不成的。”說著,連忙補充一句,“小事,小事。草民說的是小事。”
劉徹冷笑兩聲,“這些都是小事?”指著棉被問道。
“陛下心係天下,草民隻關心吃飽穿暖。草民所憂所想和陛下比起來,草民認為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謝琅道。
劉徹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吾說不過你,吾認行了吧。現在吾問你,接下來你要做什麼?”
“希望地裡的東西可以長大。”謝琅道。
劉徹記下了,接著又問,“家中還有沒有棉花?”
“在地裡,還未收上來。”謝琅繼續胡謅,“如今每三四天采摘一次。月底便可全部收上來。”頓了頓,“草民犁地種黃豆。”
衛青奇怪,“為何不種棉花?”
“家中隻有我和小七二人。我如今種的四畝棉花,是村裡人幫忙采摘的。等他們種了棉花,就無法再幫我。”謝琅道,“倘若是豆子,黃豆熟了,他們抽出半天就可以幫我割好。否則,棉花長得很好,不能及時摘回來,趕上下雨天也會發黴。發黴不可以用,不如直接種黃豆。”
劉徹十分意外,“你倒是不貪。”
“太貪會遭報應的。”謝琅脫口道。
劉徹不得不重新審視他,“這也是夫子教你的?”
“草民自己悟出來的。因為不貪,草民最近才能心想事成。”謝琅道。
劉徹想信他,又擔心他拿此話糊弄自己。可他想到謝琅把這麼大的事瞞下來,甚至都沒打算告訴他,劉徹又不得不信他所求不多,隻是一生安穩。
“吾暫且信你。”劉徹扭頭喊小黃門,“這些帶回去。”
謝琅慌忙說:“仲卿的。”
“現在天熱,為兄用不著。”衛青說著,就衝他使眼色,順著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