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梅子腳步歡快地從廠裡出來,一路上還跟好幾個今天認識的工友打招呼說明兒見。
今天一天她可開心了。
工廠裡上班真的一點都不累，鉗工主要還是練手活兒和眼力，以及長久坐站對腰部力量的考驗,農忙的時候，趙梅子得一直弓著腰揮舞鐮刀然後再將收割下來的麥子捆綁打包挑到打穀場，這一趟又一趟，能把人腰累折，忙活一天回到家，端起水碗喝水手都能打顫,現在這種程度的累又算什麼呢。
趙梅子看上去瘦,可一點都不弱,她的瘦，更偏向精瘦，脫了衣服，皮下都是緊繃的肌肉,腰雖然細，卻柔韌有力,而且她的力氣天生就偏大些,甚至不亞於一般的成年男性，這一點跟她的體型一點都不相符，不過如果不是力氣大,她很難在村子裡掙跟男人一樣多的工分，這個天賦也讓她在鉗工這一技能上也如魚得水。
而且她不僅力氣大，對力量的把控也有自己的心得，眼力好，腦子靈活，應大姐教她的幾個基礎技能,上手不久就能熟練操作了，比許多進來好幾個月的學徒工還麻利。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趙梅子不僅有天賦，還十分努力。
為了更好的學習鉗工這個技能，趙梅子一點都沒有偷懶，讓第一天一直悄悄觀察她的工友都對她刮目相看。
除此之外，趙梅子覺得一車間的大姐大姨們也都特彆好，就是有幾個男工友說話陰陽怪氣的，意有所指說她嫁錯了人，要吃苦了。
趙梅子覺得這幾個男工人應該是嫉妒，宋辰都沒嫌棄他們長得醜，他們居然因為宋辰體弱嫌棄他不會乾活。
趙梅子隻能感慨人性的醜陋，但好在這類人是少數，大多數就算心裡這麼想，也不會跑到趙梅子麵前這麼說，所以那幾個上躥下跳的完全沒影響趙梅子第一天上班的心情。
輕快的腳步直到臨近四合院才變得沉重起來。
趙梅子有點心虛，但轉念一想，那件事宋辰應該不會知道，於是腳步又變得輕鬆起來。
“三大媽，一大媽，徐大媽。”
走進院子的時候，趙梅子依次喊人。
“梅子，你真的替宋辰去廠裡上班了？”
關慧向她確認。
“是啊。”
趙梅子點了點頭，疑惑大家為什麼要用同情的眼神打量她。
不過她心大，外人的想法根本乾擾不了她。
“大膽，你快過來！”
呂大膽在趙梅子之後走進院子，立馬就被他媽範紅娟拉到一邊。
“宋辰今兒真的沒去上班？趙梅子真的接了他的工作？他倆咋想的，廠裡也同意了？”
範紅娟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院子裡的其他人也好奇地盯著呂大膽。
“嗯。”
呂大膽甕聲甕氣地回答道，表情有些一言難儘。
哪有男人像宋辰這樣，把工作讓給媳婦，讓媳婦賺錢養家的。
呂大膽雖然覺得趙梅子長的普通，不如雪茹嫂子漂亮，可也同情她的遭遇，在打飯的時候，特地給她盛了滿滿一勺白菜，他這人隻要軸勁兒不上來，還稱得上是一個講義氣的大老爺們。
這下子可以認定倆人交班的事實了，廠裡既然允許了他們這麼操作，肯定也告知過宋辰，以後倆人的工作換不回來了，除非趙梅子的戶口遷回農村。
離了大譜了，在他們以為宋辰已經夠荒唐的時候，他居然還能更荒唐。
張滿多鐵青著臉和徐前進一塊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了院子裡關於宋辰的議論。
“哼！”
他雙手背在身後，看了眼宋家氣派的正房，眼神幽暗，嘴角越發往下耷拉。
今天他這張老臉算是被宋家小子丟乾淨了，想他張師傅多體麵的一個人啊，今兒二車間裡卻來了不少人看他笑話。
他院兒裡的人乾了丟臉的事，作為管事大爺，那就是他的失職。
幸好當初他就看清了宋辰的為人，沒有收他當徒弟，要不然，他這臉皮算是徹底被撕拉下來了。
不同於張滿多的氣憤，徐前進的心情倒還挺不錯的，要不是顧忌到師傅張滿多，他都能哼首小曲兒。
都是一個院子的同齡人，宋辰乾的混賬事越多，就越凸顯他的懂事能乾。
現在他徐前進就是大院裡最拿得出手的小輩，即便一大爺的親兒子都比不上他，至於二大爺家的呂大膽，他壓根就沒把那個遇到麻煩隻知道揮舞拳頭的莽漢放在眼裡。
張滿多不願意降低格調和院子裡的女人扯老婆舌，隻說了一句晚上全院開會，就背著手一本正經朝自家屋子走去。
徐大媽親熱地迎上前，跟兒子講述自己在宋辰手裡保住臘肉的光輝事跡。
“宋辰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徐前進皺著眉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改明兒我找他好好說說，再怎麼樣，我也比他年長幾個月，大家從小一起長大，他管我叫哥，我就應該教教他怎麼為人處事。”
那居高臨下的傲慢語氣，好像他是宋辰的老子一樣。
徐寡婦覺得自己兒子還是太厚道了，和宋辰這種人有什麼好說的。
“你急什麼，宋辰那兒自然有你一大爺和二大爺他們出頭。”
一想到自家可能會被宋辰盯上，徐寡婦打了個寒顫，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趕緊打消兒子這個可怕的想法，他平日裡就在廠裡上班，和宋家小子沒啥接觸，他壓根不知道，宋家那小子……可能是個小變態……
為了打消兒子的念頭，徐寡婦趕緊轉移話題。
“雪茹！還不趕緊給你男人倒盆水擦臉洗手，真是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怎麼當人家媳婦的，虧得前進總是在我麵前維護你！”
徐寡婦看著不遠處正在燒飯的兒媳婦就來氣，她都□□她一段時間了，怎麼還這麼不機靈呢。
“誒，媽，我這就去倒水。”
趙雪茹正盯著爐火發呆呢，被婆婆劈頭蓋臉吼了一頓才回過神來。
“前進，你看看你這媳婦，又是這幅表情，好像我委屈了她，誰家年輕媳婦不是這樣過來的，她在家裡白吃白喝，隻是讓她乾這點活，已經很對得起她了。”
徐寡婦怕兒子被兒媳婦蠱惑，見縫插針離間他們的感情，勢要把兒子牢牢拉攏在自己手上。
正調好水溫端著臉盆過來的趙雪茹聽到了婆婆的話，腳步一頓，看向徐前進的眼神都變得幽怨了。
徐前進夾在老婆和老娘中間，也覺得為難，不過他更偏向於自己的親媽。
他每天在工廠乾活已經夠累了，趙雪茹舒舒服服呆在家裡就乾點家務活，難道還不輕鬆嗎？他對她的要求也不高，隻需要她把他媽哄得開心一點，他媽其實是個很善良的老太太，再好哄不過了。
這麼簡單就能做到的一件事，偏偏趙雪茹嫁過來也有段時間了，卻總是做不好。
隻不過徐前進對趙雪茹的模樣身材實在是滿意，現在也還是新婚階段，尚且有耐心哄著她。
“徐大媽，你這話可不對了，雪茹嫂子挺好的呀，自從她嫁過來後，家裡的活兒什麼時候讓您沾過手了。”
呂大膽扯著嗓子替趙雪茹打抱不平。
他就喜歡趙雪茹這種身材豐腴，性格卻柔弱溫婉的女人，在看見趙雪茹楚楚可憐的表情時，他當即就繃不住了，主動冒出來替她出頭。
趙雪茹扭過頭，朝他傳遞了一個隱晦的感激笑容，更是讓呂大膽酥了骨頭。
雪茹嫂子多好的女人啊，可惜了，嫁給了徐前進這個偽君子。
在這個大院裡，他最看不慣的不是長輩們都不喜歡的宋辰，而是眼前這個人人誇讚的徐前進。
“我教訓我家媳婦，關你呂大膽屁事！”
徐寡婦雙手叉腰衝著呂大膽一頓狂噴：“你一個沒對象的大小夥子替人家媳婦打抱不平，是不是有啥齷齪心思，好呀你個呂大膽，居然想給我兒子戴綠帽子。”
她的嗓門那麼大，屋裡的人都聽見了。
範紅娟坐不住了，從屋子裡出來，把自家光長個不長腦的兒子拽了進去。
“差不多得了，我兒子可不是那種下三濫的人，他就是看不慣你總是在你兒子麵前顛倒黑白說你兒媳婦的壞話，雪茹這個兒媳婦挺好的，徐寡婦你也差不多得了，聽聽你剛剛說的話，哪有上趕著給自己兒子頭上戴綠帽子的親娘啊。”
範紅娟不怵她，倆老太太站在各自房子的門口，瞪著對方互不相讓。
“媽，我餓了。”
還是徐前進站出來打破了僵局。
他其實也不高興他媽剛剛說的話，搞得好像呂大膽和他媳婦已經好上了一樣。
不過他也看出來了，呂大膽確實對他媳婦有點意思。
徐前進有些得意，呂大膽喜歡又怎麼樣，現在這個女人是他的，每天晚上都睡在他的床上，而且對他死心塌地。
“吃飯吃飯！”
呂家畢竟還有一個二大爺，徐寡婦也不想和呂家撕破臉，兒子給了她一個台階，她就選擇了偃旗息鼓。
“你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去看看飯燒好了沒！”
徐寡婦憋著的怒火衝趙雪茹去了，好在她也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打了她一棍子還知道給幾顆紅棗哄一哄。
“媽知道你安分守己，剛剛那些話，媽隻是衝著呂大膽去的，以後你也注意著點，呂大膽那小子恐怕真的有見不得人的小心思。”
怕呂家人聽見，徐寡婦還特地壓低了聲音。
這一點趙雪茹比她更清楚，想當初沒嫁人的時候，村裡不少青年都喜歡她。
因為她家條件好，也因為她漂亮。
趙雪茹向來都知道怎麼利用自己的優勢，可這一點，在刻薄的婆婆和媽寶丈夫麵前卻行不通。
這段時間她實在憋屈，呂大膽有時候隱藏不住的**目光趙雪茹早就感受到了，這也讓她找到了自己睽違已久的自信。
當然，她也不會為此做什麼出格的事，頂多就是偶爾給他幾個好臉色罷了。
徐前進回屋裡擦臉洗手去了，徐寡婦負責拿碗筷給趙雪茹搭把手。
“你也彆覺得媽對你苛刻，看看你現在過的日子，再看看你那個同村小姐妹過的日子。”
徐寡婦在趙雪茹耳邊絮絮叨叨，說著還拿下巴指向宋家的方向。
“那位一直沒有開火，這是等著他媳婦回家伺候他呢。”
在趙梅子回家之前，宋家的煙囪裡連一絲煙氣都沒有。
“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梅子倒好，嫁了個祖宗，不僅要掙錢養活他，還得回家裡裡外外照顧他，比起她，你算是嫁進福窩來了。”
徐寡婦得意地說道，下半年，她兒子就能升一級鉗工了，到時候每個月的工資能多十幾塊呢，她兒子的工錢養著這個家，她和兒子的口糧定量又養著趙雪茹，趙雪茹平日裡就隻是乾點家務活，這不比趙梅子強多了。
趙雪茹一邊覺得婆婆說得對，她確實比趙梅子嫁的好，男人更有擔當，可另一邊，又認為好像哪裡不對。
趙梅子這樣的日子真的糟糕嗎？
她男人是上進，可他掙得錢趙雪茹一分都沒有摸到過，每個月發餉，除去徐前進每天中午的飯錢，其他剩餘的都在婆婆的手裡，她嫁進來一段時間了，婆婆房間的櫃子還上著鎖，貴重一點的東西包括細糧都在那個櫃子裡，偶爾要用到的時候，徐寡婦會自己進去，拿出那部分交到趙雪茹的手上，還會盯著她不讓她偷吃。
人人都說她嫁得好，就連娘家人也這麼說。
至於婆婆喜歡搓磨她這件事，她媽也安慰她說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等她給徐家生幾個大胖小子就好了，過幾年，她婆婆上了年紀，自然會把家裡的財政大權交給她。
重點還是男人要上進，徐前進才是她安身立命最大的底氣。
所有人都這麼告訴她，趙雪茹也是這麼想的。
趙梅子上班後，她賺得錢會怎麼分？
趙雪茹心中產生了一點陰暗的想法，按照宋辰的人品，應該會選擇全部拿走吧。
如果這樣……
她有些失神，表情從憐憫漸漸轉變成淡淡的豔羨。
就算那樣，趙梅子應該也很踏實吧。
那可是一份工作啊，從此以後，她在這座城市，在那個家裡，應該會更有底氣吧。
趙雪茹不想承認，她開始嫉妒了。
她隻能在心裡重複地告訴自己，女人再怎麼要強都沒有用，遇到宋辰這樣的男人，下半輩子就算毀了。
當初沒嫁人的時候她就比趙梅子強，現在她嫁的男人比趙梅子的男人更有本事，更有擔當，她的日子沒道理還比不上趙梅子。
這樣在心裡重複了幾遍，趙雪茹才把那點酸澀強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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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趙梅子在堂屋和臥室裡都沒看見宋辰，想了想，就來到了廚房，果然，宋辰正蹲在灶膛前準備生火做飯呢。
“不是說好了等我回來做飯嗎？”
趙梅子心疼地上前握住宋辰的手，這麼細嫩的手是用來乾粗活的嗎？
太好摸了，趙梅子沒忍住多揩了幾把油。
“你都已經在廠裡忙了一個白天了，家裡的活總不能也全讓你來吧。”
宋辰的聲音有些輕緩。
“那又怎麼了，這些活兒一點都不累。”
趙梅子發自肺腑地說道，看宋辰滿臉的心疼和不讚同，她才退了一步。
“這樣吧，你就坐在那兒看著火，其他的都放著讓我來。”
說完，不等宋辰拒絕，她就穿上圍裙開始忙活起來了。
這個年代的飯菜很簡單，因為物資匱乏，平日裡兩個人吃飯，能有兩個菜就已經很不錯了。
“今天中午我在二食堂打菜，正好是呂大膽在那兒盛菜，他人挺好的，給我打了一大份白菜，我還剩一半，今晚能少炒個菜。”
趙梅子取下吊在房梁上的籃子，裡麵裝著那半隻公雞，她剁下雞爪和雞腿，準備跟青菜粉條一塊煮，都不用加油炒，雞皮燉化溢出的油脂就能讓這碗菜湯鹹香無比。
燉菜湯的時候已經準備加粉條了，晚上就可以省下一些細糧，在燉煮的時候架個蒸籠，再蒸點番薯就成了。
宋辰不介意這是趙梅子剩下帶回來的，不同條件下他對生活條件的講究也不同，再說了，呂家父子的手藝確實不錯，即便是大鍋飯，也做的彆有一番風味。
“今天二食堂的窩窩頭好吃嗎？”
“好吃！”
趙梅子下意識就回答了宋辰的問題，她正動作麻利地清洗著青菜和番薯呢，想到了自己的回答後，立馬捂住了口袋，然後低下頭，不敢看宋辰那雙清亮的眼睛。
去上班前，宋辰給了她糧票，說了讓她吃二合麵的饅頭，可等到了食堂，看見饅頭不僅需要細糧票，二兩饅頭還得花八分錢，而二兩半野菜窩頭隻需要五分錢的時候，趙梅子還是選擇了窩頭。
她覺得自己沒必要吃那麼好，而且窩頭也頂飽。
她都想過了，可以把錢攢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可是沒想到宋辰一下子就看穿了她，一句話就把她詐出來了。
“二食堂的窩頭真的挺好吃的，雖然是粗糧，但麵磨的挺細的，糧食比野菜多，比我在家裡吃的強多了。”
趙梅子焦急地解釋，二食堂的窩頭確實不難吃，不像她在鄉下時候家裡每一餐吃的窩頭，都剌嗓子。
宋辰起身，走到趙梅子麵前拉過她的手。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小家著想，想多省一點錢，可是你想啊，你在鄉下的時候，是不是家裡誰是勞動主力，誰掙得工分多，誰每一餐的口糧就最紮實？”
宋辰沒有一上來就說她的這份隱秘的付出無關緊要，而是輕聲細語地跟她分析道理。
趙梅子點了點頭，因為乾活需要力氣，所以一般情況下，家裡的勞動力肯定吃的最多，老人孩子其次。
曾經在趙家，趙梅子和趙老根碗裡的飯是最多的，因為他倆都掙滿工分，金銀花和兩個弟弟其次，現在大弟長大了，掙地工分多了，每次分飯的時候，後媽都會多給他盛一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