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茫茫,煙波之上拂柳搖曳,碼頭上人來人往,趕路的書生,背著包袱的生意人,帶著二三翠衣丫鬟的官家小姐,歡聲笑語不絕。
宛江水患已平,太倉郡又恢複了歌舞升平的常態,江上各色船隻來來往往,江堤浪湧,在陰天水汽蒙蒙。
木質的大舶離了岸,發出嘩啦一聲響,隨即蕩開了兩縷波紋,船身上下隨著水波浮動起來。
淩妙妙的腳立即軟了,整個人有氣無力地趴在了甲板細細的欄杆上。
“乖寶兒——路上小心——”案上的郡守爹越來越遠了,臉上表情已看不清楚,隻能看見那黑影誇張地揮舞著手臂。
“哎——”身上落了幾道路人好奇的目光,淩妙妙忍著胃裡的翻江倒海,大聲應著。
帶著水汽的風將她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隔了老遠,看見那個人影在旁邊下人的攙扶下又往前追了兩步,追到了岸邊邊,毫無形象地抹起了眼淚,帶著哭腔兒喊,聲音也是小小的了:“我家寶兒——給爹來信——”
妙妙心裡一酸,半個身子越過了欄杆,用力招了招手,示意他回去。
“小心。”柳拂衣拉住了她的袖口,將她拽回了甲板,“這欄杆不穩當。”
妙妙悵然回過身來。
船已向江心駛去,碼頭一同出發的那些或華麗或簡陋的船隻見不到了,四周隻剩茫茫江水。
這是宛江上最舒適的一艘客船,長約數丈,最狹處都有五六米,船艙裡分成一間間的小房間,足足可容納二三十人。乘客們多是見過世麵又要行遠途的人,這會兒都鑽進船艙裡休息,兩舷一排雕窗,有的還半開著,露出裡麵彎著腰收拾鋪蓋的人影。
此刻甲板上沒什麼人,慕瑤和慕聲也不在,柳拂衣和淩妙妙大眼瞪小眼。
半晌,妙妙頹然道:“對不起啊柳大哥……”
“說這個做什麼?”柳拂衣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微笑起來,“走,我帶你進房間看看。”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船艙,走到屬於妙妙那間小閣子前,和神情冷淡的慕瑤碰了個麵對麵。
妙妙斂聲閉氣,偷眼看向柳拂衣。
慕瑤穿著秋香色的衫子,襯裡是月白的輕紗裙子,衣帶在小腹處鬆鬆打了個結,即使是這樣率性隨意地穿著素衣,也能若隱若現地透露出她冰肌玉骨的氣質。她怔了一下,一雙冷清的眼睛掠過了柳拂衣,往妙妙身上來。
“淩小姐臉色不好,暈船嗎?”她冷淡的語氣中還是流露出一絲關切。
“哦……是有點兒……”妙妙受寵若驚,隻聽得拂衣自然地接道:“暈船?我這裡還有香囊……”
話音未落,慕瑤神色一變,飛速地點了一下頭,擦過柳拂衣徑自走了,留下話說了一半的拂衣站著吹江風。
慕瑤是個善惡分明的好人,她不會怪罪妙妙的天真幼稚,隻能將一腔怨氣撒在一力主張帶著大小姐冒險的柳拂衣身上。
她生氣,氣他張狂自負,胡亂承諾。
她還氣,還
氣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江風吹起拂衣的衣衫,那張英俊又溫柔的臉上頭一次浮現出了一絲錯愕又無措的神情,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愛。
慕瑤兩手空空地走了,後麵還跟著抱著鋪蓋卷的黑蓮花。
棉布被子後露出慕聲一雙帶笑的黑眸,心情很好地同淩妙妙打招呼:“托淩小姐的福,我們才能住上這麼豪華的客船。”
話畢,亦步亦趨地追著慕瑤去了:“阿姐,我幫你鋪床……”
妙妙感覺頭頂的氣壓令人喘不過氣來,呆呆站在原地,拂衣笑道:“你會鋪床嗎……”
“啊?我……”
男主角連床都要幫她鋪嗎?!
妙妙聽見係統裡傳來一浪一浪的警報聲,想到自己沒滿的任務點,馬上改了口,“不會……”
“走罷,走南闖北的,這個總要會的,我教你。”他麵色淡然,不容拒絕地低頭進了閣子內。
慕瑤的腳步緩了下來,微微側過頭去,像是在等待什麼。
等來了追上的慕聲:“阿姐,怎麼不走了?”他抱著鋪蓋卷,一臉純良地擋住了她的視線,“柳公子幫妙妙鋪床呢。”他嘴角一抹甜甜的笑,“我們也進去吧。”
慕瑤神情一凝,奪過被子來自己走了。
“哎,阿姐……”
“阿聲。”
慕瑤站定腳步,回過頭來嚴肅望著他,眼角下那點淚痣顯得她嫵媚而冷清,說的卻是另一件事:“你身上的氣息不太對,你是不是又……”
“我沒有。”慕聲眸光一閃,飛速答道,末了,又寬慰地笑道,“阿姐叮囑過我的事情,我怎麼會忘呢?”
“沒有最好。”慕瑤垂下眼簾,拉開閣子的門走了進去,走前深深回頭望了他一眼,“要記住你的身份,你是慕家的希望。”
慕聲站在廊上,注視著慕瑤窈窕的背影,波光粼粼的江水透過雕花的窗反映在他側臉上,如玉的皮膚上一小塊透亮的光斑,緩緩抖動著。
他漆黑水潤的眼底透出一抹憎惡和懊惱交替的複雜神色。
“為什麼褥子下麵還要鋪草席啊?”妙妙趴在一邊,看著拂衣彎腰忙碌,他的黑發披在肩膀,有的垂落下來,在空中搖擺。
她心想,黑蓮花的頭發總是高高地束起來,充分展示出少年郎的朝氣,但實在顯得不識愁滋味,難怪慕瑤從頭至尾當他是沒長大的弟弟。
其實,他要是像這樣披散頭發,依靠那樣一張臉……想必是罕見的美人。
“船上濕氣重,鋪草席是為了防潮。”柳拂衣淡淡答。
“哦,真聰明啊。”淩妙妙由衷讚歎,摸了摸褥子,果然帶著一絲潮氣。